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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十七

鱿鱼无时不在飙戏

女巫一直信奉着这样一句话:不要谈恋爱。

“因为你永远也不知道,轰轰烈烈的女巫大审判,和爱人衰老而死,哪个会先来。”

城里的人都说,女巫活了好几百年了。

她像一个精致的瓷人,白的肤,红的发,挺鼻高颧,一双浅色的猫眼里透着股狡黠的灵气。握了节细细短短的葡萄藤,神情倨傲,漂亮得不可方物。

根据城里最年老的老奶奶回忆,她还是小女孩的时候,女巫就已经是这副模样了,至于那支葡萄藤,大约是她的魔法棒吧。

孩子们对女巫的故事很好奇,英俊的青年们也总想去一睹女巫的风采。女巫家的锁就虚插在鞘里,挂在门把上,却从来没有人敢上前去拨开它。

理由也很简单,传说女巫是这片大陆上最强大的女巫。

百年前,轰轰烈烈的女巫大审判运动如火如荼的进行,不计其数的女巫被绑上十字架烧死。

在骑兵刀剑相向的包围圈里,她擎着那支葡萄藤,宽大的衣袍骤然狂舞起来,她诅咒了整片大陆。瘟疫之雾从河里来,从风中来,从雨水来,死神无处不在,阴影很快笼罩了王国。

“后来呢?后来呢?”孩子们叽叽喳喳的催促着。

“后来,国王亲自来到了她的门前,跪在阶下,祈求女巫的原谅,收回天降之灾。”老奶奶说着,瞪圆了眼睛,不出声了。

孩子们顺着她的目光看去,只见“非常强大”“冷酷无情”“能够操纵瘟疫”的可怕女巫,正提着一只竹篮蹦蹦跳跳地往家走。

她手里挥舞着那根短短的葡萄藤,嘴里还哼哼着歌儿。跃过一块石板的时候,女巫的篮子颠簸了一下。

有一颗亮晶晶的东西飞了出来,滚落在地。等她蹦远了,胆子大的小男孩跑上去拾起了她遗落的东西。

“是一颗草莓味的硬糖。”

他举起来,向大家宣布道。

女巫最近的心情很好。

她回到家里,那个女孩正像一只受惊的猫,裹着床单爬上了房梁,戒备地盯着她。

女巫把手伸进篮子里,攥住一大把糖,冲她抬高手掌。糖果包着亮闪闪的纸,在女巫白皙的掌心里,星星似的晃着光。

“甜甜,甜甜喔。”女巫引诱道。

女孩的双眼变得炯炯有神,她手脚并用,干脆利索地从房梁上爬了下来,牢牢抱住了女巫的腿。

她的小手很有劲,女巫觉得自己好像不是养了个孩子,而是养了个会自由搏击的小树袋熊。她把糖果塞进她的手里,看她专心致志的剥糖纸,忍不住幸福的叹了口气。

女孩是原本是百姓献给恶魔的祭品,在她快要在摆满蜡烛的山洞里死掉的时候,女巫把她救了回来。

当时她躺在祭台上奄奄一息,唇角还带着殴打过后触目惊心的红痕。

她掀起眼皮,有气无力地瞥了女巫一眼,就是这一眼,令女巫浑身好像过电一般颤栗。

不属于女孩年纪的稚嫩戾气,含混着精疲力尽的疲倦,生生折出了足以让人胆战心惊的媚态。

女巫把她抱回了家,才发现了两个大问题。

她像是得了什么皮肤病,身上遍布着暗红色的鳞,却又不像鱼鳞。

这些鳞还没有成型,不细看根本无法察觉,只有边缘脆硬,稍稍一掰,就会断裂,女孩发出吃痛的低吼,露出了嘴里尖锐的鲨鱼牙。

于是女巫明白了为什么人们会把她献祭给恶魔——她就像个彻头彻尾的小怪物。

第二个问题是,她不会说话。

女巫不知道她叫什么,就喊她小怪物。她仿佛十分受用的样子,欣然接受了自己的新名字。

“我会治好你的哦,小怪物。”女巫点了点她的鼻子。

小怪物一阵龇牙咧嘴。

小怪物会说的第一句话是“甜甜”。

因为很爱吃糖,每次女巫哄她的时候都会对她说这两个字。

“甜甜,甜甜。”小怪物爬上了高脚凳,趴在桌前看女巫手里咕嘟咕嘟冒泡的玻璃瓶子。

“是想吃甜甜了吗?”女巫腾出手给她塞糖。

她刚要去接,突然顿住了动作,看了看女巫掌心的彩色糖果,又看了看女巫的眼睛,她摇头,却喊得更响亮了:“甜甜,甜甜!”

女巫一愣,立刻会意,她指了指自己,问道:“说我吗?”

小怪物高兴地拍起了手:“甜甜!甜甜!”

连女巫自己都忘了她的名字,她有各种各样的称呼,女巫,神女,妖女。人们或带有敬畏之心,或带有轻蔑之意。

唯独她的小怪物,是真心的喜欢着她,诚恳带笑的喊她甜甜。

女巫放下瓶子的动作仓促,翻倒的瓶子倒进了装满粉末的瓦罐,里面的东西相融,于罐底噼里啪啦的炸了起来,掀起的气尘又带倒了一边倒挂的试管,顷刻间,屋子里各种声音不绝于耳。

一片狼藉里,女巫抱起了小怪物。

小怪物最爱混乱,她兴奋的尖叫起来,小脸通红。

女巫狠狠地亲了她一口,嗔道,聪明死你啦,要成精了,臭小鬼。

小怪物会说的话越来越多了,病症仍丝毫不见好。女巫研究了许许多多治疗皮肤病的药,有吃的喝的外敷的,通通不顶用。

小怪物隔三差五拉肚子,被女巫折腾得鬼哭狼嚎。

一转眼,四五岁的小东西长到了十二三岁大小,女巫抱她都吃力了。她倒好,本就天生怪力,这下更甚,现在徒手打死一头牛不在话下。

在女巫的悉心照顾下,小怪物一改从前的孱弱邋遢,不仅焕然一新,还穿上了女巫亲手给她裁的花裙子。

她做事非常专注,自然也是女巫的功劳,在女巫捣鼓瓶瓶罐罐的时候,尤其如此。她最爱看她忙活那些东西,一个瓶子里就装着一个秘密,每一个秘密都有着不同的颜色,她崇拜女巫如敬仰神明,连目光都是信徒瞻仰圣像般虔诚。

到了读书的年纪,女巫也送她去念书。

小怪物打上了“女巫所有物”的标签,同龄的孩子都不敢同她玩。她不恼,独来独往也乐得清闲,唯一一次动手揍了人,是听见了有人说她是“女巫的女儿”。

小怪物发了很大的火,几个男孩被揍得满地找牙。

女巫得知此事哭笑不得。

“女儿就女儿嘛,你是我一手养大的,这么说也没错嘛。”女巫安慰她道。

小怪物闻言撅起了嘴,恨恨看她一眼,拧过身去不理她了。

等到小怪物再长大点,就可以穿女巫的衣服了。她幼时莽撞的娇憨退得一干二净,个儿拔得比女巫还高。

与女巫的美截然不同,少女的美丽是锋利的。小怪物则犹如一柄匕首,任刀把上镶饰着怎样的珠玉,都无法掩藏本体凛凛的寒光,她眉长眼长,倒是初见时惊鸿一瞥的媚态愈发的彪悍动人。

那一口鲨鱼牙尽是乳牙,换牙后,小怪物长出了和常人无异的整齐白齿。

她的病随着年龄的增长自愈,光洁干净的皮肤无论如何也不像曾经长出过鳞甲的样子。

女巫看她内心欢喜之余,又生出了浓重的不舍。

她知道,小怪物一定会离开她的。就算小怪物不愿,也抵不过凡人的生老病死。

她是不老不死的女巫。

女巫的宿命就是孤独。

一个人看春秋交替,一个人走到时间的尽头,一个人细数漫长的一生,那些短暂的欣喜,还有久得让人已经麻木的痛苦。

小怪物长大了,女巫也逐渐失去了笑容。

十七岁的小怪物亭亭玉立,样貌和女巫形同姐妹,只有女巫知道,自己徒有一副年轻的皮囊。

这层光鲜亮丽的皮下,是一颗老朽生蛀的心。

现在因小怪物而变得柔软,等到几十年后,小怪物老去死去,它就会再滴一层厚厚的沥青,愈加的坚硬,密不透风。

“甜甜,你好像变了。”小怪物说。

阴郁的女巫恹恹地看她一眼。

“甜甜,你以前给我的感觉像糖果一样,人也像包草莓糖果的纸,皱的,一搓就滋啦滋啦响,太阳底下很亮,很亮。”小怪物专心致志地形容着,对她比比划划。

“现在呢?现在——”小怪物顿了顿:“变成黑巧克力了。”

她压低声音悄悄贴去了女巫的耳朵,咬道:“酒心的。”

“什么意思。”她疑道。

“你不开心,所以变得又苦又涩,偏偏教我醉得更厉害了。我神魂颠倒,又不知如何是好。这可怎么办呀。”小怪物托着腮笑嘻嘻地看她。

从小怪物褐色的眼睛里,女巫看见自己的神情都不自然了。

“胡说八道什么。”她摆出了大家长的架势。

“嘿嘿,害羞啦?”小怪物根本不吃这套。

女巫给小怪物讲故事,讲很长的故事。

她还是个小女孩时捡到一节会发光的葡萄藤,遇见会说话的知更鸟和蓝色的蔷薇花。

她捉住蜥蜴的尾巴,把蝙蝠的翅膀捣碎,拔下一支夜鸮的羽毛,混合星星的粉末,喝掉以后就会在梦里见到朝思暮想的人。

她的第一件斗篷是自己缝制的,简直是女巫界最漂亮的斗篷。

女巫没有喜欢的人。

她可不像其他傻瓜女巫,遇到一个帅气的男人,就迅速坠入爱河,欢愉是一时的,爱人去世之后的寂寞却是永恒的。

有一个活得比她还久的老女巫,提起那个男人,只剩悲伤的叹息。

思念是折磨人的酷刑,如果得到了永生,就绝不能去爱人。

女巫对小怪物信誓旦旦地说,她活得太久了,看透了人世间男女的欢爱,假使不能相伴一生,那最好一瞬也别让她拥有。

她还提到了几百年前,那场声势浩大的女巫大审判。

在教会的怂恿下,王国开始大范围的清剿女巫。不老不死的女巫也怕火,于是无数女巫被送上了绞刑架被烧死。

她们惨烈的死去,这回,轮到她们的爱人发了狂。

女巫亲眼见到一个男人毅然决然,纵身扑进了火里,两个苦命的人于烈焰中人影交缠,却没有发出一声叫喊。

他们那样从容不迫,拥抱在一起,沉默着共同面对死亡。

女巫不适合爱情。

因为你永远也不知道,轰轰烈烈的女巫大审判,和爱人衰老而死,哪个会先来。

“有人说,那场大审判,是你终结的。”小怪物轻轻说:“你给这片土地带来了最深重的苦难,那时,瘟疫和疾病无处不在。”

“虽然关于我的传言很多,但是这条,是真的。”女巫微笑起来,她笑起来的样子就像一只狡黠的猫:“没有人理解女巫,关键时刻,我只能以暴制暴。”

小怪物想亲她。

小怪物喜欢女巫,也许是从她把她抱回家的那天开始的。

人们用十字架和银器降服她,用蘸了河水的鞭子抽打她。她像一只幼虎,飞扑上去咬人,咬死了就不松口。

男人的耳光很重,一巴掌打在她脸上,她吐出两颗尖尖的鲨鱼牙。

她躺在山洞的石台上,等午夜降临,寒冷抽走她最后一丝微弱的吐息。

她看见了戴着尖尖高帽子的女巫。

女巫把她抱起来,她的脑袋有气无力的歪在女巫肩头,闻到了好闻的味道。

是晨光,是月亮,是露水打过蔷薇,是世间一切无法用语言形容的美好。有吐蕊的鲜花开在小怪物的胸口,几天来,她第一次睡了个好觉。

女巫调剂药品的样子很专注,睫毛一根根翘起,沐浴在灯光里。小怪物看着看着,就能流着口水睡过去。

长大了一点,她趁女巫不在偷偷穿女巫的衣服,踩着细长的高跟鞋,在屋子里吧嗒吧嗒的走路。

好想快点长大,长成女人,和甜甜一起出门。这样的愿望,无声无息地在小怪物的心里扎了根。

所以上学以后,听到有人说她像她的女儿,她才会发那么大的脾气。

她不要做她的女儿。她听见自己咆哮,所有的愤怒和不甘都化作出拳的动力。

最可恨的还是这话竟然从女巫的嘴里说出来了。她恨恨地看她,气得要命。

长大吧,又是一年柳枝抽芽。小怪物支着下巴发呆,痴痴地想,想着想着就笑了。

前一天晚上她装睡,女巫分明有悄悄地亲吻她。

可是她知道,对女巫袒露心声的后果是什么,她大多是寂寞地微笑,对她说,女巫是不能谈恋爱的。

“因为你永远也不知道,轰轰烈烈的女巫大审判,和爱人衰老而死,哪个会先来。”

她是那么怕孤独,又不得不孤独的人呀。

小怪物偷偷地藏,藏着心事,她想挑一个适合的时机,不论有多久,她都等着。等到心事撑破胸口,在女巫面前铺成一条熠熠的河。

她处心积虑的藏起了自己的长尾巴,藏起了自己的尖而长的角,藏起自己暗红色的眼睛。

那遍身的龙鳞,也在十五岁以后,可以藏得不留痕迹了。

她要一直一直陪着她的甜甜。

等到七八十年后,还是少女的样子,等女巫惊讶地问她,你怎么不老的时候,她就说——龙是不会老的。

你不用再担心爱人老去,也不用再畏惧下一场女巫大审判猝不及防的降临。

“我吞火和我吃糖一样厉害。”小怪物得意洋洋地趴在女巫枕边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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