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时那个年代还不是很流行手机这玩意,家里也就我妈有一只小灵通,我便死缠烂打要来顾里家中座机号码,记在小本本上,当天晚上就怀着激动心情打给他。
我搬了小板凳守着座机,握着电话等了好久,那边的美人才姗姗来迟,甫一接电话便劈头盖脸问我:“作业写完了吗?明天的功课预习了吗?还不快去看书,打什么电话,浪费时间。明天等着我提问,不过关就休想我放过你。”
我石化了,差点当场挂掉电话,拿着听筒的手微微颤抖,委屈巴巴道:“小里,我不过是想听听你说话。你放心,作业我早就写好啦,不过明天要预习的内容还没有看,一会打完电话我就去学习,你别生我的气好不好?”
顾里叹口气,话音软下来:“天天听我说你还听不够啊。好啦,我没有生气,找我有什么事情吗?”
我本来也没有什么事情,当即愣了一下,磕磕绊绊道:“嗯,也没什么,对了,我妈问你明天想吃什么菜来着,她好去买。”
对不起了老妈,我不是故意要把你搬出来的。
顾里在对面轻轻笑了笑,小猫一样挠我的心:“替我谢谢阿姨,我不挑食的,什么都可以,如果能做点番茄炒蛋就更好了。”
我搓着衣角听他用泠泠悦耳的声音讲话,满口答应,语笑阑珊:“这还不容易,我都会做,赶明做了让你瞧瞧。”
顾里惊诧不已,迭声要我保证,又和我聊了聊学习的事情,满意地挂了电话。
我夸下海口,头疼地看着一地鸡毛,蹲下来犯愁。
就我这只会炸厨房的做饭杀手,做出来的能吃吗?会不会把人吃死了?我会不会被关起来啊?三年起步那种?
没办法,只能去抱老妈大腿,在大厨手把手指导和严厉痛骂下,试了不下五六次,生生浪费了不少鸡蛋,才勉强能入口,就是卖相太丑,根本不能见人。
老妈说什么也不愿意我再做一遍了,说养不起我。
我更是被执掌家里生杀大权的她骂的狗血淋头,蔫的跟霜打的茄子一样。
不行,这笔账以后一定要向他讨回来,哼唧。
我势在必得,这个人是我的,谁也不能抢走他。
第二天胆战心惊带给他的时候,我好心好意提醒他饭菜可能有毒,让他小心点。
顾里不露声色稳稳打开饭盒,看到里面黑乎乎、辨不出什么东西的一团,倒吸一口凉气,踌躇询问:“常安,我跟你无怨无仇吧?你就这么想害我?”
我从他手里抢过来饭盒,自暴自弃:“哼,毒死我自己总行了吧,为科学而献身,光荣伟大。小里你记得明年今日给我多烧些纸钱呜呜呜,最好再烧个纸宫殿什么的,嘿嘿。”
顾里翻了个白眼给我,又夺过饭盒,转身护着:“呵,想的倒挺美,要不要我再烧个纸做的美人在阴间陪你啊。不行,这是你亲手做的,我必须得尝尝,就算是毒药我也认了。”
他鼓足勇气,在我提心吊胆的目光里尝了一口,细嚼慢咽,慢慢抬头盯着我。
我被盯的浑身不自在,笑意尴尬,结结巴巴讨好他:“是,是不是不太好吃啊,乖,别吃了,给你吃我妈做的饭菜好不好?”
他卖足了关子才对我挑眉:“嗯,其实味道还可以,就是不太能入眼。”
我这才松了口气,不好意思地摸摸后脑勺:“我以后再练练,一定能做的很好的,今天先委屈你了。”
顾里言笑晏晏:“没事的。好啊,我很期待。”
期中考试很快就到了,因了顾里这段时间的管束,我在班里进步好几名,年级上更是挤进了前一百五十名,高兴的恨不得抱起他亲一口。
当然,我不敢,怕他打死我。
顾里更是本路杀出的黑马,刚转来就当上了班级第一,总分把第二名的学委甩开一大截,让其望尘莫及。
顾里进了年级前三十,不过看他手指紧攥,目光失神的模样,似乎并不开心。
天气逐渐热起来,我便带人溜去小卖部,请他吃了一顿雪糕,特意买了最好吃又挺贵的那款给他,自己嗦着根老冰棍,笑的见牙不见眼,诚诚恳垦说:“谢谢你小里,我进步这么多都是多亏了你,我妈一定会很高兴的。”
顾里和我熟起来,本性也暴露了,居然不知道什么时候学会了同我开玩笑,总是损我:“才年级132名就满意了?这么没有追求?出息呢?”
我假装动怒去挠他痒痒肉,叉腰气呼呼道:“您是大佬,哪里懂得学渣的苦闷之处,这个成绩我已经很满足了。”
顾里笑着躲我,好看的凤眸里缀满了星辰万千,轻声说:“其实你很聪明,我会帮你进入年级前五十的,前提是你乖乖听我的话,把心思放在学习上。”
我连忙向大佬低头,拱手作揖道:“多谢仙君出手相助,不吝赐教,要不要小人给您塑尊金身,日夜供奉香火?”
他眯起眼睛怒瞪我:“瞎说什么,你敢!”
我怂得很,马上向他低头。大丈夫能屈能伸,好女不跟男斗。
当晚,我和老妈一炫耀我的成绩,她当即表示要请顾里来我家做客,好好感谢一番,摩拳擦掌要大展身手,让我好好邀请人家,再打听打听他爱吃什么,有没有忌口的。
我想了想,对老妈说:“小里是个好孩子,都是你做什么他吃什么,除了好像不太吃蒜,其他的也没了。特别捧场,每次都把你做的饭菜吃的精光,还总让我谢谢你。”
妈妈含笑调侃我:“哦呦,都叫人家小里了啊,有进步有进步,赶紧把人拐回家让妈妈看看有多可爱,多让你喜欢。”
我拍着胸脯打包票:“妈你尽管放心,女儿的眼光还不好吗,你见了肯定会喜欢他的。”
我把我妈想见他这件事略提了一提,想试探他的口风,结果顾里一口回绝了,头摇的跟拨浪鼓一样,面上红霞璨璨,也不敢抬眼看我。
我没辙了,天天软声求他,软磨硬泡,签订了无数被迫好好听话学习、丧权辱国的条约,才勉强换得人答应了去我家。
我快开心死了,赶忙给人捶背捏肩,然而一想到我那乱的比猪窝还像猪窝的房间,又头疼起来,回家直奔房间收拾去,勉强才有了点该有的模样。
周日一早,他在电话里通知了我说半个小时之后到,还道带了些小小薄礼。
我听出顾里话中满满的紧张感,笑着安慰人,说我妈脾气很好的,一定不会为难你这个为我讲题的小可爱,只管带着肚子放心来蹭吃就是。
顶着炎炎骄阳出门去不远处的公交车站接人,他拎着大包小包,满头大汗,见我来了忙把手中沉甸甸的塑料袋递过来,修长的玉手被绳子勒出几道红痕。
看得出来他有特意好好穿搭了一番,着了一件极素雅的浅蓝纹兰短袖,配米白色七分裤,更显身姿纤细窈窕,又兼眼眸清亮,撩人于无形。
顾里围在我身边打转,眼瞳亮亮的,目不转睛注视着我:“常安,你穿这身衣裙真好看。”
那当然,我拉着老妈在大商场里足足挑了三个钟头呢。
难得有些不好意思,岔开话题皱着眉问他:“来就来了,还带这么多东西。你怎么还背着书包啊,装了什么?”
顾里歪着头,狡黠一笑,指了指背上书包道:“这些是给你准备的参考资料,还有我整理的各科笔记。”
我差点当场去世,气的要吐血,眼前一阵阵发黑。
不抱希望地颠颠袋子:“那这些呢?”
他望了望,语调轻快:“正好自家种的桃和李子熟了,还算甜,便给阿姨带了些。”
我们一路说说笑笑,很快到了我家。
老妈拿着锅铲开的门,顾里紧张的快晕过去了,躲在我身后不敢露头,怯怯道:“阿,阿姨好,那个,抱歉打扰了,多谢您这段时间的照顾……”
刚还看我不耐烦的女人马上变脸如川剧,乐呵呵的笑出花来,把铲子无情往我手里一丢,也不管我能不能拿得住,上前去就亲亲热热抱他,连声说:“啊啊啊我的小里终于来做客了,阿姨太喜欢你了,快进来快进来,别跟阿姨客气。外面热不热啊?哎呀带这么多东西干什么,沉死了,快给阿姨拎着,手都红了,赶紧放下吧。”
顾里没有料到事情会是这个发展,有些难以置信地看着我,被老妈拖走一边问话去了。
我无语望天,被那个可恶的女人赶去当苦力,先洗了水果给剥削阶级送去,又忙活着洗菜切菜蒸米,倒是不敢动手做饭,害怕没有高手在一旁指点江山,又炸了厨房被老妈掂着耳朵训到死。
他们终于谈完了,顾里红着一张俊脸被妈妈揽着肩膀带出来,又见我一个人忙前忙后,急忙跑进厨房要帮我。
我自然严词拒绝,说来者是客,这些粗活不用你动手,快去沙发上坐着吃我妈刚买的零食看电视去。
顾里便一步三回头地走了,倒也没有听我的话,掏出带来的笔记认真翻阅着,又在无形中给我立下极好的榜样。
妈妈看他的视线更加和蔼亲切了,几乎热切的要化成实质,钻进厨房捣鼓我:“你这丫头可以啊,居然拐到了这么好的孩子,以后可有福了。”
我叉腰狂笑,又故作谦虚挥手:“低调低调。”然后被老妈狂揍一通。
在我饿的前胸贴后背的时候,终于开饭了。
饭桌上尽是好吃的,琳琅满目,香气扑鼻,令人垂涎三尺。
老妈真是下了血本了,简直做了满汉全席,什么蒜蓉虾、糖醋排骨、松鼠桂鱼、四喜丸子、地三鲜、青椒土豆丝、翡翠白玉汤,摆了满满一桌子,也不知道会不会浪费。
我和妈妈争相给顾里夹菜,都把人碗里堆成了小山,弄的孩子弱弱挣扎着护了碗,连声说够了够了,再夹就吃不完了。
我们异口同声地叹气,遗憾收回筷子,也开始埋头苦吃。
妈妈一直在旁敲侧击打探顾里的消息,把人从头到脚问了个遍,顾里又是个乖巧的不能再乖巧的小可爱,更是有问必答。
他咽下饭菜才小声回复妈妈,举止优雅,不发出一点咀嚼的声响,餐桌礼仪做的滴水不漏,挑不出一点毛病,跟一旁狼吞虎咽饿死鬼投生的我形成了鲜明对比。
妈妈用那种恨不得把我掐死的目光瞪着我,感慨道:“小安你看看人家,多好一孩子,我怎么就生了你这样只知道胡吃海喝的猪呢?”
我一口没咽下去,几乎被呛死,狠狠怼她:“妈,我是猪,那你不就是老母猪了?我不允许你这么说自己。”
老妈差点要在餐桌上跟我打起来,多亏了有顾里劝架才没有发生催人泪下的惨案。
顾里听着我跟我妈互揭各种黑历史企图贬低对方,忍笑忍的难受,偷偷在桌子下面掐着我的大腿,我也只能呲牙咧嘴的受着。
吃了饭,顾里被我赶去房间休息消食,我在厨房当牛做马收拾残羹冷炙,偷偷问妈妈:“妈,你们刚刚到底背着我聊啥了啊?有没有偷偷骂我?”
老妈一脸的恨铁不成钢:“我倒是想骂,是小里他拦着不让我说,还把你夸得天上有地上无的,我差点以为说的不是你。”
我飘飘然然,两眼绽放出精光来:“怎么夸的?说说呗,俺也想听。”
老妈冷哼一声抱着手走了,不理人,任我哎哎叫唤也不回头。
洗好碗灰溜溜跑回卧室里,便看见那个精灵般的小人难得形象全无地闭眼瘫在我床上按摩着自己的小肚子。
轻手轻脚地走过去戳了一下顾里雪白的肚皮,他猛地张开眼,尴尬望着我:“啊,你回来了,抱歉未经允许就躺了你的床,我这就起来。”
我好笑地压住他:“吃的这么饱,不许起身,继续躺着消食。我是那种介意这些的人吗?”
顾里头回这么近距离接触我,当下面如火烧,拿一双澄澈的能映出云影天光的湿漉漉眸子在我身下愤愤瞪我:“常安你走开点,烦你。”
装听不见,拿刚洗过炸了毛的柔软发丝蹭他,拉长声音哼哼唧唧道:“我就不,你吃了我家大米,就是我家的人了,不能拒绝我。”
他忽然转了转眼珠,调皮一笑:“也行啊,正好阿姨想要我当她干儿子呢。你应该比我大两个月,不如我现在就叫你一声姐姐?”
我露出如遭雷劈的痛苦神色,再也下不去手了,委屈爬起来,心里暗恨老妈这个叛徒:说好了要拐人给我当如意郎君的,干儿子什么鬼?叫姐姐可还行,我又吃不动骨科。
敲,我又一次输了。
在顾里戏谑又得意的目光里,我败得一塌涂地,丢盔弃甲,不得不落荒而逃。
狠狠咬牙,又在心里的小本本上记了一笔。此仇不报,誓不为人!
以下是可怜又懂事的顾里个人视角:
我在她恋恋不舍的目光里坐上公交车,怀里抱着一个饭盒,又提了阿姨送的一大堆零食,心跳如擂鼓,不知道脸上是否红如绛云,被她察觉。
唔,常安可真好,我好像真的陷进去了。
离那个灰暗破败的屋子越近,我的心慢慢沉了下去,收起满脸的笑意,垂头丧气回了家。
推开门便闻到一股怎么都散不去的浓浓药味,我绞着衣角不安道:“爸爸,奶奶,我回来了。”
骨瘦如柴的爸爸打着石膏病怏怏地躺在床上,无力地睁眼看我:“小里,玩的还开心吗?”
奶奶头发全白了,佝偻着腰颤颤巍巍为爸爸翻身,也抬眼盯着我,欣慰道:“是常安吧?总听你提起,是个很好的孩子。你一直都不和别人交谈,我们都以为你交不到朋友了,没想到还有这么好的人愿意接近你,帮助你。”
我忙点头,不遗余力地夸她,帮人刷好感度:“是啊,她真的很温柔,她妈妈也对我特别好,很亲切和蔼,把我当自己孩子一样看待。这是她家里做的午饭,阿姨硬要我带回来,
我晚上去热热,奶奶你就不用辛苦做晚饭了。”
爸爸留下两行热泪,吃力地抬头,惭愧着说:“对不起小里,是爸爸没用,不能为你分担责任,还这么拖累你。”
我心里难过又酸涩,低声回道:“不是的,爸爸你别这样想。你没有像妈妈那样离开我,我已经很满足了,说什么拖累不拖累的,我们是一家人啊。”
妈妈在我小时候出了车祸,已经离开整整十年了。
今年初,爸爸为了交上我的学费拼命打工,结果太过劳累不慎从工地摔了下来,断了一条腿,奶奶便拖着蹒跚的步伐,搬来照顾我和爸爸,操持家务。
我很想把能做的都做了,也好尽尽心,但是他们都把我推去房间学习,我便只能打打下手,做些力所能及的小事,然后流着眼泪往死里学,好报答如此爱我的他们。
可是,如果不是转学来了郸城一高,我又怎么会遇到这么好的常安呢。
我关了门,深吸一口气,坐在书桌前开始学习。今天玩的有点放肆了,很多笔记还没有整理,错题也没有订正,还得尽快动笔才好。
正沉浸在书山题海中,奶奶来敲门,说有人打电话来了,应该是小常安。
是了,我只给过常安一个人电话,也只有她会这么锲而不舍地要和我通话。
我接过听筒,意料之中听到熟悉的清润声音,带着她特有的绵绵温柔,软声责备道:“小里,不是让你回去就给我打电话报平安的吗?你忘了?”
我头次被人盯这么紧,有些无措:“啊,抱歉,我确实忘了,一回来就去做题了。”
常安夸张地叹气,故意自贬来逗我:“天哪,小里你真是别人家的乖孩子,给我这条咸鱼留条活路行不行?让老妈知道你这么勤奋学习,又得揍我了,我不要面子的啊?”
我扑哧一声笑出来:“哪有啊,我不勤奋的。阿姨那么好,怎么会因为这么小的事情就打你。”
常安就委屈地小声向我哭诉:“小里我说了你可别告诉我妈啊,她只有在你面前才能那么温柔,平时打我从来都是看心情的,才不管我做了什么事情,我好惨的呜呜呜。”
她就在那边絮絮叨叨,将我心里所有的烦躁不安和阴云雾霭全驱散了:“所以你一定要多来我家救我,听到没有!这样我妈就可以多做点好吃的来招待你,又碍于你的面子,不会动不动打我,真是两全其美,嘿嘿嘿。”
我一点都不嫌她话唠麻烦,恨不得让时间更长一点,或者直接暂停。
末了,常安小心翼翼征求我的意见:“小里,我好想听你叫我亲切一点,你叫我安安,小安都可以,不过阿安好像有点奇怪,不好听。求你了,好不好嘛?”
我愣住了,下意识质疑自己:“可以吗?”
常安气的抓狂,嘤嘤假哭:“我们都在一起那么久了,你还不知道我的性格吗?我怎么会介意这些,我巴不得听你天天亲昵叫我。”
我脸红了,忙打断她:“这位同志请你说话注意一点,什么叫在一起那么久了?”
常安沉默了一下:“口误口误,我说错了,是成为同桌那么久了。”
我好像听出来她话音里满满的遗憾之色,怕再说下去我就暴露了自己的小心思,赶快说要挂电话去学习了。
听到那边传来不满意的哼声,我静了静,轻咳一声,小声道:“明天见,安安。”
啪的一声,对面传来一声话筒落地的声响,嘟嘟几声自己挂断了。
这还是她第一次先我一步挂了电话,往常都是耐心等我的。
我实在是好气又好笑,对着空气说:“笨蛋。”
忽然间很想见到她,可是明明今天才见过,还一起待了那么久。
不过才认识两个多月,房间里就已经多出不少常安送的杂七杂八的东西了:崭新的饭盒,笔袋里多出几只颜值颇高的好用水笔,还有一个实用的浅蓝色便利贴;今天热了些,她索性又塞给我一顶白色遮阳帽和两只防晒霜,说不想看到冰雪美人晒黑……
我轻笑,捂着嘴,喜欢却从眼睛里跑了出来,根本就藏不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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