其二_
不笑)
打开房门,迎面而来的是他住的这栋老公寓里特有的味道。
巴尔扎克在《高老头》里写伏盖家,说它有股“公寓味”。这里弥漫的灰尘味大概就接近于那种。
记得上次牵着阿念的手,走进这个家是什么时候的事了?
三年?
或许对他而言更久吧。
三年前的时候不笑还在高一,看着没有意思的教科书,对着没有意思的人。他原本以为这种百无聊赖会贯穿他的所有,直到那个少女揭开了他的丑陋。
…………
不笑骑着自行车从湖边路过,那是他从学校回家的必经之路。
空气沉沉,绯红色染遍了整片天,也浸透了湖。凉风乍起,撩拨着蜷缩又枯槁的叶,也卷起了他额前的刘海。然而不笑却并没有被这景给感染,而是将眼偷偷瞥向了湖旁芦苇丛的一个落魄的角落。
——一个正趷蹴在湖边的少女。
那个少女每天的这个点都会待在那里,也不知道在看些什么,想些什么。
她长得很青涩,算不上出挑。但他却不知为何居然会喜欢上了她侧脸鼻梁到嘴唇的曲线,和她眼里的那份熟悉的郁郁寡欢。
而那天她眼里的黑似乎又重了几度。
他看到。
…………
就在不笑骑着车从她身边经过的那一刹那,一阵奇怪的响声萦绕在他的耳际,余光里的那个少女也失了踪影。
或许是好奇心作祟,也或许是冥冥中的注定,他情不自已地多往身后望了一眼。
而就是那多余的一眼将他彻底推入了渊薮。
——少女倒在了石砾上,在枯槁的芦苇间显得是那么的羸弱。她脸色惨白,嘴唇泛着青黑。右手执着一把美工刀,刀头还留着血渍。左手则垂在水中,隐隐的在水里泛着红。
不笑不是什么善人,也最厌恶惹是生非。他是一个纯粹的利己主义者。比起乐于助人,他更喜欢避开所有无意义的人际交往,留下足够他伪装成正常人的几个名为“朋友”的生物就够了。可是那个时候,他却有种想要靠近她的冲动。
这是为什么?
他在心底暗自生疑。
等他意识到这种对他而言已经称得上是奇特的感情时,双手早就已经未经大脑允许,押住了刹车把,脚已经着了地。他就这样抱着这种微妙的本能跨下了车,走向前去,伸出手揽起了昏倒于地的少女。
不笑将她的左手从水里捧起。手腕上有很多道排布几乎均匀的痂,就像是精致的艺术品。然而这些匀称美,却被最后的那道最深的割破了大动脉的口子给破坏了。
因为倒放在了水里,血液的流逝也是成倍的加快,源源不断地淌。
“看来她还真的是绝望了。”
不笑撇起嘴笑着,小声地自言自语道。
可是他居然有点不太想让她死的感觉。
是为什么呢?是因为他已经习惯了每天傍晚都能在湖边看到她,还是因为她眼里的忧郁让他想起了他?
他也不知道。
不笑将他的外套从身上脱下,用袖口在她的手腕上系了个结,然后将其尽可能地举在高处。他一边脑子里回想着学校里不知什么时候闲扯到的伤口处理方法,一边自己琢磨着尝试。
夕阳余晖下的他捧着女孩在走。
…………
“到……地域了吗?”
少女朦胧着眼说到。她缓缓地伸出手,最后停留在了半空中。
“不,这是我家。”
不笑坐在床旁的凳上。手扶着下颚,笑着望着她。
“很遗憾吗?没有死成。”
少女闻言倏地愣住了,然后缓缓地将脸撇向他,神情中先满是诧异,然后被笑意取代:“嗯,确实……但比起没死,我现在倒是对你比较好奇。”
“是什么样的人才会去救人。”
“不,我可不是什么好人。”不笑将脸别过去,嘴角露着笑。
“我知道的。我只是好奇你是怎样的人而已。”
他没有说话,而是垂下了眼,随手拿过了手边的烟盒。抽了一根扔到了嘴里,点上了火。在昏暗的灯光下,烟头在熠熠闪光,白烟遍布了房间。
过了半晌,他才沉着声说道:“你叫什么名字?”
“叫我阿念就好……你呢?”
“笑……”
阿念听罢,看着他竟不自觉地捂着嘴笑了起来:“真是个不适合你的名字呢。”
“为什么?”
“你从来不会笑,不是吗?”
她清澈的声线在他耳边回响着。明明隔着白烟,然而不笑却奇怪地感到她的目光将他里里外外都看穿了,还有他那已经卸不掉的伪装。
这还是第一次有人这样揭穿他。
“真是个奇怪的人。”
他扬起嘴角将脸别了过去。不知道为什么,他居然开始害怕起了她的视线。
“你根本就不会笑,你只是在迎合着别人不是吗?就像现在一样。”
“你看上去像是在笑着,可你的眼睛里就只有痛。眼睛可不会骗人。”
…………
“为什么你会这么觉得?”
“一个这个年纪就只会用酒精和尼古丁续命的人可不多见。”阿念轻轻地说着,然后手指指向了桌上。
全是这些天被他用来消遣夜晚喝空了的啤酒罐。因为没有力气也不想动,到现在都还没有被扔掉。还有一瓶半开的白兰地就这样置于空气里,琥珀色的液体在玻璃瓶中显得是那么的通透迷离。
“而且我们是一样的。”
所以我知道。
…………
“不,根本不一样……你根本不知道。”
不笑沉着声说道,眼睛盯着脚下的地,好像是在压抑着。他的双拳紧握,指甲都嵌进了肉。
望着阿念的眼,只剩下复杂的神情,五味俱全。
“你想听我的故事吗?”
不笑脱口而出,几乎是不假思索的。连他也不明白为什么在阿念的面前总是这样容易冲动,容易暴露。
“三岁的时候我父母就出车祸死了,把我一个人扔下。后来我一直住在姑母家,一直寄人篱下。因为不是自家孩子,所以对待也是有区别的。什么都不能做错,不然就是毒打。”
他笑着叹了口气,又接着说道。
“后来上了学,以为终于可以离开深渊了却不知道那只是另一个地域。”
“人都是利己的,没有人能为别人着想。而且很多时候的恶意毫无缘由。我可能这个人就天生的没有朋友,但是这样是不对的,这样是个异类……”
“所以我学会了一种让自己合群的方法,我称之为‘圈养’。”
“处处为别人着想,让他们离不开自己。”
“我不会爱人,人也不会爱我。”
“很恶心对吗?所以不要觉得我们是一类人。”
不笑说的很慢,声音放的很低。而脸上的笑容却不减,像是在嘲讽着什么。
“不,我只感到了可怜。可怜你为什么会那么熟练的做这些事。”
阿念的声音像水一样的干净。她侧过了身子,手触上了他的手。
“我们就是一样的。”
“我叫你‘不笑’好不好?”
…………
夜太沉了,但那一晚的不笑却辗转反侧,闭上了的眼睛又一次睁开,而嘴里一直在嘀咕着两个字“不笑”。
这是她给他的名字。
真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