99颗鹅卵石
这是真相吗？
鑫磊手中的鹅卵石上面有一颗红心。
这是树凯死时手中握着的那块鹅卵石吗？
这不就是我要写的鹅卵石吗？
我正想问鑫磊，鑫磊却先开口问我：“刚才发生了什么事？春喜的叫声那么大。”
我简略的告诉他，我们想把女鬼从香蕉树上引来，结果却引来了一头水牛。春喜姐把水牛当成了鬼影，吓得失魂落魄了。
“你们怎么把女鬼引过来？”
“我们用红线，一头绑住香蕉树，一头绑住手腕。”
我向他展示手腕上的红线。“后来水牛把我们的红线扯断了。”
“哪儿来的红线？”
我打开皮箱，拽出红色毛衣。“春喜姐的毛衣。”
“我还以为是你的呢。”鑫磊挖苦我说。
我想起刚才自己的谎言，脸频发烫。
我索性把所有事情都抖搂出来。我告诉鑫磊，是我和春喜姐抽掉栅栏门的竹竿，让水牛闯进来的。
“为什么你们要抽掉竹竿?”鑫磊问。
这个问题又牵出另一个秘密。“因为我们想去看看蔡姐姐在河边偷窥什么人。”
“诗诗偷窥?”
“是。她真可恶!”
“她偷窥什么人?”
“你和素雯。”
“偷窥我们?我们有什么好看的?无聊!”
鑫磊把鹅卵石端正地放在枕头上，起身进入浴室刷牙洗脸。
我打量着这块鹅卵石。就是它吧?
鑫磊用多种洗脸霜洗脸，一张脸洗了老久。我学习点蚊香。擦了几根火柴仍擦不出火花。
鑫磊从浴室出来，教我握火柴的正确姿势。我学会了点燃火柴。
我点蚊香。
鑫磊说:“素雯是树凯的妹妹，我是树凯的好朋友，我和素雯在谈论树凯的事。”
我知道。不过，我不敢说我知道。
我问他:“你这个鹅卵石……从哪里拿来的?”
“素雯借给我的。”
“这是树凯手中握住的那块鹅卵石吗?”
“是的。”
鑫磊躺在他的褥垫上，抚摸着鹅卵石。“素雯给我看这个鹅卵石，在黑暗中我看不清楚，我向她借，她就借给了我。素雯只知道她哥哥死时握着这个鹅卵石，却不知道她哥哥为什么要握住它，我也没有告诉她。”
“你知道?”
“我知道。”
太好了!这正是我来这里找寻的真相。
“为什么呢?”
鑫磊苦笑。
“为什么树凯握住这个鹅卵石?”
鑫磊长叹，没有回答我。
我去浴室洗脸刷牙。
回来，他还是没有说话。
他不想说就算了吧，我不会强人所难。
我躺在褥垫上。
鑫磊握着鹅卵石。
电灯忽然熄灭，房间变得黑黢黢的。我知道，晚上十点了。
鑫磊又长叹一声。
鑫磊在黑暗中说:“树凯就是这样，握住鹅卵石，天地忽然-片黑暗，然后他死了。”
“嗯。”我专心聆听。
鑫磊伤感地说:“树凯临死那一刻，都不松手。他把他的爱紧紧握住，带入死亡。”
“这就是鹅卵石的意义?”我问他。
这个意义不难猜。鹅卵石上面有颗红心,红心代表爱。树凯到死都握住他的爱。
这样的答案，过于简单。我有点儿失望。
“鹅卵石的意义不只是这个。”
“那是什么意义?”我单刀直入地问鑫磊，心里充满期待。
“你自己想吧。”鑫磊不愿意说。
我知道，逼他说是徒然的。
鑫磊摸黑起来。“我想喝一杯水。”
我扭开手电筒给他照亮。他说:“不要紧，我习惯黑暗。鑫磊倒水时，顺便倒了一杯给我。
我们坐在各自的褥垫上喝水。
鑫磊问我:“你在家有没有烧过开水?”
“没有。”我说。
“我六岁就开始做家务。没有办法，家里没有女人。你呢?”
“我有两个姐。”我说，“还有爸爸妈妈。”
“你真幸福。我和树凯都在不健全的家庭中长大。”
“树凯也没有妈妈?”
“树凯没有爸爸，我没有妈妈。树凯家里只有女人，我家里没有女人，喝完了吗?”
“喝完了。”
鑫磊帮我把杯子拿到浴室去洗。我的手电简好像舞台上的灯光一样照射着他。
“没有爸爸，没有妈妈，你们不还是一样长大。”
“不一样。”鑫磊把杯子放回小几上。
“树凯家里只有女人，所以他有点儿女性化;我则憎恨女生。”
“为什么你会憎恨女生?”
“我爸爸憎恨我妈妈。我受爸爸影响，以为女人都不是好人。”
“你现在还这么以为吗?”
“长大后我才知道，女人也和男人一样，有好有坏。只是，我对女生没有信心。我担心有一天我也会被女生抛弃。所以，我从来没有爱慕过女生。”
鑫磊躺在他的褥垫上。“睡觉吧。跟你说这些干什么。”
我也躺下来。“你愿意说就说，不愿意说就不说，没关系。”
鑫磊叹了一声，说:“树凯最喜欢说的一句话就是没关系，他总是顺着我。”
良久，鑫磊没有说话。
我闭上眼睛，快睡着了。
我听见鑫磊的啜泣声。
我吁了一口气。我很困倦了。
“我不该那么伤害树凯。”
鑫磊不知道是对我说，还是自言自语。
我没有作声，不敢打扰他。
“树凯向我表白时，我不该那么严厉地责备他。我和他是好朋友，很好很好的好朋友，超乎一般好朋友的好朋友。但是，我不是他那种人。”
树凯向鑫磊表白，难道树凯爱上了鑫磊?
一个男孩爱上另一个男孩，可能吗?
我感到困惑。
一阵沉寂。
也许，这些事情我不应该明白。睡吧睡吧。
我睡不着，脑子里构思着《鹅卵石》的故事。
鹅卵石到底还有什么意义?
“大同，你睡了吗?”
“还没有
“还没有。”我说。
“抱歉，打搅你睡觉了。”
“没关系。我还很精神，睡不着。”
“你在想什么?”
“我在想鹅卵石的意义。”我是一个诚实的孩子。
“想到了吗?”
“想不到。”
“你想想我的名字。”
你的名字?”我念着，“何鑫磊，何鑫磊。”
“想到了吗?”
“想不到。”
“何鑫读起来像什么?”
“何鑫，河心，河流的中心?”
“对了，何鑫与河心同音，就是河流中心的意思。”
“磊呢?”我问。
“磊字由什么字组成?”
“石，石头的石。”
“所以，何鑫磊就是……”
“河心的石头。你的名字就是河心的石头?就是鹅卵石?”
“对了,你真聪明。树凯在鹅卵石上画红心，代表什么?”
“代表他爱何鑫磊?”我问。
“是的。他到死都紧握住他的爱。他宁可死，也不愿意放弃他的爱。”
我感到肉麻。
“他自杀是因为你?”
一个男孩，为了另一个男孩自杀。我难以理解。
“那是一个起因。我拒绝了他，于是，他来到这里。”
“树凯来这里，是为了自杀?”
“不。他告诉我，他来这里是为了冷静下来，一个人好好思考。”
“那么，他为什么会自杀?”
“他遇到画家，画家肯定他是那种人。他不能够接受自己，所以他自杀。”
不能够接受自己，就要自杀?真傻。
我也不能够接受自己的肥胖，我都没有想到要死。这样的一个故事，我还要不要写?
“树凯握住一个鹅卵石，带着爱死去。”鑫磊像婴儿一样嘤嘤哭泣。
不久，鑫磊发出轻微的鼾声。
我却清醒着。
（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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