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真的不用我陪吗?”拉文克劳的院长罗丝站在校长室的门口,有些担忧地看着她的母亲。今天是斯内普的祭日,她实在担心她的母亲会做出什么傻事。
赫敏慢慢摘下老花镜,捏了捏眉心:“不用,罗丝,你上课去吧。”
“……那我下课回来陪你。”罗丝皱一皱眉,有些不太放心地走了。
赫敏站起身,转向她身后空空如也的画像——那里应该挂着她的丈夫,但自从她成为校长进入校长室就没有见过他出现在那里……他不愿意见她。
赫敏苦笑一下,背着手慢慢踱出门。
她今年一百岁整,是斯内普离世的第四十年。有来得晚的年轻老师问起过校长百岁生日有没有生日会,被别人赶紧按下。赫敏六十岁之后就再没有过过生日,因为她的生日与斯内普的祭日是同一天。
二十岁的时候她满心欢喜地嫁给自己的爱人,对自己的未来充满期待……柴米油盐从没有消磨掉他们的爱情,与之相反,他们的爱情在每天的寻常事里愈演愈烈。
然而,不是所有的幸福故事的结局都是永远,更没有完美的白头偕老。
斯内普的双面间谍生涯给他留下了不少后果。他带着一身的旧伤还有伏地魔所谓的“馈赠”踏入了新生活,他的身体已经被黑魔法侵蚀得千疮百孔,强大的魔力更是源于对自己生命的压榨。
八十岁整,他安静地在赫敏怀里睡去。他的生命后十年只有无尽的折磨和病痛,死亡对他来说竟是久违的安宁。
巫师寿命绵长,八十岁还是一个非常年轻的年纪。赫敏抱着他躺了一夜,恍惚间想起他浑身是血倒在尖叫棚屋里的样子。
她见证过两次爱人的死亡,这一次他再也不会醒来了。
“多残忍啊。”老人揉了揉自己的眼睛,眯着眼慢慢地环顾四周——她不知不觉间已经走到了格兰芬多塔楼。来往的学生热情地向她问好,三三两两聚在一起诉说学业的烦恼。孩子们充满朝气,和曾经的他们一模一样。
“多残忍啊。”赫敏又自言自语地重复了一遍,“你丢下了我两次,两次……你总是先跳下去,留我一个人……”
学生们从她身边经过,熙熙攘攘,见怪不怪——他们的校长一直都这样神神叨叨的。新校医弗雷格先生为校长诊断过,得出了和前两位老校医一样的结论:严重的战后应激综合征所造成的轻中度抑郁症和轻度妄想症。老人总是沉浸在自己的回忆里,安静而又忧郁。
赫敏佝偻着背,又一步一步离开了这里。
老人上一次注意到自己的年纪,是在八十岁的时候,和斯内普死去的时候同龄。她二十岁嫁给斯内普,六十岁失去他。到八十岁的时候,赫敏发现,她这一生拥有爱人的岁月已经比孤身一人的时候还要短。
“我已经一百岁了,阿不思。”她笑着和墙上的邓布利多打招呼,“和我刚进校时候的你差不多大了。”
邓布利多冲她眨眨眼:“那你必然能比我活得更长。”
“是么?可我不这么希望。”赫敏慢慢地摇摇头,“一百岁够了。一半的幸福,一半的寂寥,剩下二十年还给西弗勒斯,希望下辈子能与他做一对同龄人。”
想起来他们二人差的正是二十岁,邓布利多短暂地沉默了片刻:“你想结束自己的生命么,赫敏?”
“是的,我想去见他。”赫敏仰起头,宽和地露出一个微笑。
“你当然可以去见他。”邓布利多轻声道,“我记得,我曾把时间转换器送还给你。”
赫敏摸了摸挂在胸前的项链,笑着摇摇头:“不,他不会希望的。”他连画像都不愿意和她见面,怎会希望她去打扰自己的记忆?
邓布利多沉默地看着她,微微低头。
赫敏又离开邓布利多,向楼外走去。
“你要在哪里结束自己的生命?”邓布利多在她身后问了一句。
赫敏停住脚步,再次握住自己的项链。
邓布利多见她没有回答,温和地补上了一句:“去见他吧,他从未见证过你的死亡……他应该为你痛哭一场。”
“……我会考虑的。”赫敏答。她没有回头,缓步走进了禁林。这里是校内人烟最为稀少的地方,最适合一个人安静地、无人知觉地死去。
禁林的中心树冠茂密,赫敏撑着树干坐下来,仰望绿色的天空。
“我想死在有你的时候,西弗勒斯。”她叹了口气,还是伸手掏出了项链,那上面挂着一只举世仅存的时间转换器。
赫敏不断地旋转转换器,身边的画面褪去颜色又卷土重来。她站起来,慢慢走了两步,突然一愣——就在她的面前,静静地躺着一颗复活石。
她忽然就明白了……明白了复活石出现的意义,明白了当初邓布利多的遗物,明白了自己人生最后必须完成的使命。
“……西弗勒斯。”赫敏捡起那颗石头,低声笑起来,然后越笑越大声,直到笑得眼泪都落了下来。
她像是年轻了几十岁一样容光焕发,给自己施了一个幻身咒,加快脚步向尖叫棚屋走去。
尖叫棚屋里昏黑一片,一如记忆里的场景。浑身是血的男子躺在地上,眼里的光已经消失。门外是一个刚失去爱人的女孩声嘶力竭的哭声,仿佛天鹅的临终之歌。
赫敏握紧手里的复活石,蹲下身温柔地抚摸斯内普的脸颊。他的灵魂在复活石的作用下显现,看着她的模样缱绻又悲伤。
“你救不了我。”他说。
“不,我可以。”赫敏站起来,挥动魔杖唤出姻结魔法,“在八十年后,我是巫师界最强大的白巫师!我或许不能毫无代价地将你复活,但我至少可以做到——”
强大的魔力突破了姻结魔法的界限,强行与死者的魔杖相连。复活石里的灵魂回到身体,斯内普身上狰狞的伤口开始缓缓愈合。
“——至少可以做到,分担你的死亡。”赫敏放下魔杖轻声道。
她要死了,却好像回到了自己的二十岁,年轻地、放肆地笑起来。她的死亡和她的爱情一样,是一场一生只有一次的狂欢。
“西弗勒斯,你会很幸福的。”赫敏轻声说,发光的身体从脚踝开始消散,一滴晶莹的泪珠落到地面,变成布满尘灰的地板上一点不起眼的污迹。尖叫棚屋重归黑暗,只有一缕清风吹起斯内普黑袍的衣边,抚平皱角,没有留下哪怕超过一瞬的、不合时宜的眷恋。
这个时空的他和他的爱情都不属于她,只属于另一个还拥有着鲜活生命的女孩。那个女孩还有长久的幸福要享,还有漫长的孤寂要趟。老人以自己的过去作墓,以女孩的未来刻碑。漫漫时光,她葬在爱人的心上。
所以爱情呀,它实在奇怪。有的不依不饶,有的早早腐烂。有的璀璨一生,却还嫌短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