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安的黎夜

拾柒

合肥的春天极其短暂。五月小长假一结束，气温就像长了翅膀似地，呼呼呼一下子蹿上了三十度。

与顾娜告别后，知昼顶着烈日骄阳，走到马路对面去打车。

车子并不好打。等了好久才终于等来了一辆车。知昼平时都是开车出门，因为要跟顾娜取证，她怕黎夜认出她的车，所以才坐了顾娜的车。

上车之后，身体的燥热不适得以缓解，她的思绪又回到刚才饭店里的情景。黎夜签的名字和身份证号码的笔迹，再次出现在她的脑海里。

他为何这么执迷不悟？那个小姑娘如何使得他不顾一切？我哪里做得不好？一连几个问号，把知昼的脑子充得满满。而且，这些问题百思不得其解。

现在……现在黎夜和那个小姑娘一定在宾馆的床上，他们的身体一定纠缠在一起……知昼脑子里忽然出现了一幅令她心痛万分怒不可遏的画面。

以前，知昼看到报纸电视上那些背叛出轨的故事，虽说也是气愤异常，但那毕竟距离自己的生活很遥远。对事件主人公的同情，对出轨男主角的气愤，很快就被其他事情代替了。

可是事到如今，自己却成了事件的女主人公，事件就变得无法容忍。高大帅气的黎夜，这时候在知昼心目中就成了一个恶魔，一个破坏知昼美好生活的魔鬼。

离婚？！这个字眼一出现在她脑海里，痛苦就如同决堤的海水铺天盖地喷涌而来。

可是想着自己和他奋斗打拼了这么多年，当初吃的苦受的累，一下子都变得一文不值！要分割财产，还要……分割孩子——女儿失去父亲！

天啊，我的婚姻为何如此失败？感情是个什么东西？感情就是王八蛋！以前总觉得黎夜是自己这辈子的依靠，是自己幸福的源泉，可是……知昼如今真正领悟了自己原先绝对不相信的这句话：男人没有一个好东西！

这时，出租车正好到达银河大厦十字路口，信号灯正在转成黄色随之就要变红。

“冲过去啊，我家里有急事，师傅！”她大叫。

“安全第一。等等吧。”那个皮肤黝黑颧骨略高的中年司机低声道。

“其实你可以冲过去的？对不对？干嘛这么慢啊？”

“我说你这位大姐，再急也要考虑安全是不是？”司机师傅转过脸来对她说。

“唉，我就是忍不住哦。”她烦躁地变换了一下坐姿。

今天自己没有开车出来，如果是自己开车，她这会儿真想疯狂飙一把，还不如干脆撞死算了！

回到家里，她脱了鞋，把自己甩到床上，痛快地大哭了一场。

晚上，知昼照顾女儿睡觉后，打电话叫顾娜开车过来。

开门看到顾娜，她心里紧张忐忑，焦灼不安。

顾娜拿出相机，与知昼坐在沙发上。

知昼先吸了一口气，闭上眼睛整理一下思绪，然后再睁开眼睛。

第一张是黎夜和那个女孩一起步出宾馆的情景。没错！就是上次那个女孩，飘逸的长发，熟悉的笑容。不同的是，这次女孩穿一件白色泡泡短袖衬衣，下身是黑色铅笔裤。看起来比上次更年轻一些。

其实，她并不是特别仇恨这个女孩。她觉得主要责任在自己老公身上。

第二张是两个人上车时的情景。虽然是侧面，但是很清晰。黎夜殷勤地给女孩打开副驾驶一侧的车门。

接下来的，是他们两人在肯德基吃饭的情景。

“肯德基里面这张，我不好拍，距离近了怕被发现，距离远了看不清楚。”顾娜解释说。

这一张是远景，有点模糊。两个人面对面坐在一张靠窗的小桌上。黎夜正在用吸管喝可乐，脸上是那种标准的“黎氏”招牌微笑。女孩子翘着兰花指，优雅地吃着薯条。

她心里的醋罐子一下子打翻了。好你个黎夜，你这模范丈夫！你这新好男人！在家里装模作样，在女孩子面前也是这样……瞧你这两副嘴脸，伪装得多么巧妙！

最后一张照片，是两个人并肩步出肯德基的侧影。

知昼觉得自己浑身瘫软，一只手托着脸颊，倚靠在沙发靠背上。

“怎么样？我的任务完成的还不错吧？”顾娜问。

“嗯。”她还陷于老公背叛的痛苦之中，情绪很低落。

“唉，你怎么啦？又被霜打蔫了？”顾娜侧身看着知昼一副痛苦的样子。

“别净在那里痛苦啦。我跟你说言知昼，你不要一副世界末日来临的样子。现在这种事情太多了，你要考虑的是下一步怎么办？”

当事者迷旁观者清，这句话一点不错。

下一步怎么办？她不知道。

“我给你提个建议。你不要拿着照片去给他看。你仍然假装不知道。我去注册一个新邮箱，把这些照片发到你老公的邮箱里。他的电子邮箱你有吧？”

发到他电子邮箱？这倒是个不错的主意。如果自己把照片甩到他面前，他一定知道自己在跟踪他，虽然他自知理亏，但心里肯定会不平衡。

把照片发到他邮箱。他会认为是其他人偷拍的，跟她言知昼就没有关系。

“对，这个办法不错。”她心里有些高兴：“顾娜，你真行！”

顾娜继续说：“我告诉你，我把照片一式两份，分别发给他和你。然后，你假装不知道，告诉他你收到了照片。看看他是什么反应，然后再做打算。”

“他会不会查到是谁发的啊？查到你的邮箱？”她担心道。

“那不会。他哪有那个本事？再说他做了亏心事，哪还有精力想着去查别人？”

……

顾娜似乎早就把这些细节考虑好了：“告诉你，就这么办，没错。”

晚上，她打开电脑，进入自己的邮箱。立即就看到了顾娜发来的电子邮件——附件当然是简南和那个女孩的亲密照片。

虽说早已在顾娜的相机里看过，她再次看到照片时，仍然是怒火中烧。

她关了邮箱，继续在网上浏览。往常她此时应该去看电视连续剧。可是今晚她没有了心思。

除了生气之外，她在想如何跟黎夜提照片的事。以及黎夜得知被人拍照后会是一种什么表现。

大约12点左右，他回来了。

一听到熟悉的开门声，她心里就像上了发条的闹钟，一下子紧张起来。

若是以往，现在是最温馨的时刻。无论回来多晚，只要她没有睡，他总是先给她一个亲密的拥抱，然后才去洗漱上床，或是上网浏览。

她使劲按奈着自己紧张的心情，努力装作平静的样子。

“回来啦？”她轻声问道。

“嗯。你还没睡啊？”简南一边脱衣服一边问。

“我马上就睡。”她立即想起白天他和那个小姑娘有说有笑的样子，一种愤怒和厌恶感立即充满肺腑。

他走过来，双手蜻蜓点水般地抚着她的肩膀，象征性地拥抱了一下。

恶心！别假模假式了！她心说：你现在真正的激情和拥抱，或许都用在那个女孩子身上了。

片刻，她就钻进了被窝。可她根本没有睡意。她把耳朵竖起来，仔细聆听着他的动作和声音。

他进了卫生间。他在洗澡。

他的脚步声响起。他一定去了书房。晚间上网经常是他的必修课。

他会打开邮箱吗？他是否正在看那些照片？他的表情会怎样？

她想，过一会儿他来睡觉时，如果他很平静，那就是没有看到照片。如果他动作很大，或者睡不着，那就是因为照片的事紧张了。

她等了很久，他一直都没有到卧室里来。

终于她困了，进入了梦乡。

第二天一早，她睁开眼睛扭头一看，身旁他的被子是空的——他昨晚睡在书房里了！

一定是那些照片让他彻夜不眠，甚至不敢面对她了？

她起身，像平常一样去做早餐。今天是周六，女儿在睡懒觉，自己也不用紧张，可以懒散地做事。

她从冰箱里取出牛奶，又拿了两个鸡蛋，走到厨房去煎。

她听到身后传来脚步声。他起来了。

打开油烟机，点火，她在平底煎锅里倒好油，打入鸡蛋，“呲啦”一声，鸡蛋在锅里形成了两个白底黄芯的圆。

“小蜜瓜，”她听到身旁传来一声亲切的称呼。他不知何时已经来到她身边。

“小蜜瓜”是两人热恋时，他送给她的外号。那时候，他爱她爱得不得了，他说：“你真像个又香又甜的哈密瓜，我爱死你了，恨不得把你一口气吃下去！”

“你讨厌……！”她操起粉拳打过去。

“哎，我干脆叫你小蜜瓜得了，哈密瓜不好听。”他一边搂抱着她，一边大笑着说。

“不行！你干嘛给我起外号？！你要起，我也得给你起个外号！”她假装生气地说。

“随便你啦，你叫我什么都行。反正，我就叫你小蜜瓜了！”他蛮横地说。

她看着他，歪着脑袋想了半天：“叫你什么呢？大高个，人还算英俊，叫你大力士？大头？大老虎？大狗熊、大力士？对了，干脆叫你大傻蛋吧。

我妈说，农村孩子都喜欢起个贱名，贱名好养活。”

就这样，“小蜜瓜”和“大傻蛋”成了他们夫妻之间甜蜜的外号。尤其是遇到高兴事，或者两人甜蜜依偎，总会彼此呼唤对方的外号。

随着时间推移，特别是有了孩子之后，他的工作十分繁忙，属于两人的甜蜜温馨时光渐渐减少了，互叫外号的时候已经很少。

今天，他居然叫起自己的外号“小蜜瓜”，这让她感到十分意外。

“小蜜瓜，今天怎么起得这么早？周末丹丹不上幼儿园，你蛮可以多睡会儿嘛。”他的语气里透着关爱，是她所熟悉的语调。

“小蜜瓜”这个外号，引起了她一连串的回忆。

从前两人艰苦创业时，经常一跑就是一整天，顾不上吃饭喝水，常常买个面包买瓶矿泉水就打发一顿饭，晚间吃泡面是经常的事。“蜜瓜，来一桶泡面！”是他回家后常常说的一句话。

“傻蛋，就知道吃泡面，今天有红烧肉！”那天，她变戏法似地端出一盘肉。他一看，高兴地扑上来抱住她：“蜜瓜，我爱死你了蜜瓜！”

可是如今……

见她不出声，他又接着说：“蜜瓜，咱们扩大生产厂区的贷款批下来了。有100万元。下个月就可以开工。”

“嗯。”她答应着。这是早已预料中的事，没有什么惊喜。

“明天早上，我开车陪咱爸去巢湖边上钓鱼。”她的老父亲喜欢钓鱼，退休后，隔三差五就要到湖边或者池塘去钓鱼。他如果有空，就会开车陪同。

“哦。”她知道，他一向是很忙的，干什么事都是急匆匆。很少有时间跟自己罗嗦这么长时间。况且，这些事又不是什么要紧的事。她知道，他这是在做铺垫。他一定是看到了邮箱里的照片，他在想措辞，在想怎样跟她解释这件事。

她不动声色地，把早餐端上桌。

看着他坐在桌边默默地吃着早餐，她走进书房，坐在了电脑旁。

她悄悄地打开了自己的邮箱，点开附件。那些照片出现在她的视野里。

她在电脑前坐了一会儿，然后走出来，对仍然坐在餐桌边发呆的黎夜平静地说：“电脑邮箱里那些照片是怎么回事？”

他惊愕地抬头望着她：“你……昨天就知道了？”他在想，怪不得我刚才跟她说话时她那么冷淡，原来早就知道！

“嗯。我昨晚上网看到了。”

“知昼，你听我跟你解释……”他不叫她“小蜜瓜”了。

“你告诉我你们是工作关系，纯粹是业务往来是吧？”她看着他沮丧的脸问道。

他的脸色很黄，眼窝深陷，显然是昨晚没睡好。她想，他或许一夜都没合眼，一直在想怎么跟自己解释，怎样圆这个谎。

“你们在XX饭店的客房里谈业务？在肯德基里面签合同吗？”她冷冷地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