建元十六年,淮临副都统兼任呈阳知府、京西北路招抚副使陆齐云因战败追责被夺三官。此战因陆齐云急功近利,指挥失误,致使四十万呈阳军民被屠,按歏朝律法应处以满门抄斩,然天降皇恩,改判举家流放岭荒。岭荒属西南边陲鬼域,猛兽毒虫数不胜数,最为致命的是瘴气弥漫,杀人于无形,南蛮子都不敢轻易进入,流放岭荒无异于另一种死刑。
正此时,左司徒李羽拿出多年前与陆府的婚书,面圣求取陆府二小姐陆若昭,按律不得,奈何左司徒李羽何许人也?李羽,字上弦,出身官宦世家,其父李寰鹛为掌銮仪卫事大臣,其母系历安王嫡女元娄郡主,长姐李蘅是为靖国公夫人……李氏宗族可谓是歏朝第一世家大族。李上弦十三岁以神童入试,赐同进士出身,命为秘书省正字,而后一路平步青云,年十九官拜左司徒之高位,故,那陆若昭,自是要留下的。
京郊。
惊蛰,阴暗的天不似清晨那般凉爽,透着些许燥热。
陆府几个公子小姐仍是惶惶,他们差点身首异处,且着囚服已有三个月,其中除了公子陆准年纪稍长,其余公子小姐皆年幼,无神恐慌的眼睛略显呆滞,小手紧紧抓住各自母亲的衣角,随行差役见小孩着实可怜也不说什么,岭荒是什么地方?吃人不吐骨头。只是这天,恐要下一场急雨。
“陆二小姐,天要下雨了,您看……”
“差役大哥,这点银两你们收着,路上买个茶水吃吃,全是我家小姐一番心意。”一个蓝衣女仆童识趣地从马车中取出包裹,另有一黄衣少女闻言走上前去,对差役说道:“山高路远,望各位代若昭照看双亲和幼弟妹,来日定当报答。”
差役头蒙尹接过银两,不用掂量也知道分量不轻,他立做惶恐态,现在的陆若昭可不是当日在大牢里和陆府人一起羁押可被呼喝的死囚,一月后,这位昔日的陆府二小姐将飞上枝头变凤凰,摇身一变就是那位高权重的左司徒夫人,这转变,前几日还不知道能不能见到第二天的太阳,如今却又反转到这等地步。唉,为何这等好运气从不会落到他的头上呢?
“诶诶,二小姐,使不得,使不得,折煞小人了……”
见我福身,那差役头立即惶恐地伸出双手,但也不敢真正相扶。
陆齐云垂着双目,我走过来,他微微抬起头看了我一眼,看我的眼神同平时并不二样,只是少了以往做知府都督的神采。他也不说什么,是啊,在我得知自己不是他的亲女之后,他过往对我一贯的冷漠如今看来都是合情合理的,甚至可以说仁至义尽,没有鱼死网破,想来也是他为自己留下的最后一丝颜面。
“好了,昭儿止步。”母亲本来是一直看着我的,现在却转过了头去,挺直了胸膛,我知道她是怕我看出她在流泪,“我说的话都记下了吗?”
“昭儿……铭记于心。”
“如此便好,吾儿聪慧,我不担心,其他我也不再多言。”
“母亲……”有风吹起黄衣女子的裙角,她略显单薄的身体轻微颤抖,待定了定心神后,她说,“等我接你回来。”
任重雨静默半晌,轻声道:“那你就在京城好好活着。”
回城的路上我的情绪已经能够收放自如。如果说在陆府的十五年里有什么真正值得我留恋的那一定是母亲。自小,我只知道自己是一个不受父亲喜爱的孩子,虽然陆齐云平日里严词厉色,但他很喜欢家中的孩子,他会抱着比我稍小三个月的陆若瑾在庭院中折芍药花、看星星看月亮,也不会在我伸出双手时抱抱我,最多会不苟言笑地摸摸我的头,即使是陆准,陆齐云也会在回府后考察这个同样不喜言笑的长子的课业。我想,大概是因为我长得既不像他,也不像母亲的缘故,毕竟他很喜爱母亲。府中主仆自是看的明白,没有哪个孩子会同我一起玩耍,仆人待我也不似陆若瑾他们那般恭敬。小时候我总会因为这些委屈事哭闹,母亲会抱着我,她是一个刚中柔外的女子,即使受了多大的欺辱她也从不流泪,但这个时候,她会抱着我无声的哭泣,久而久之,我习惯了自己是陆府中被漠视的二小姐的角色。
“小姐”
马车停下了,并不是到了宅子。
“小姐,前面是李大人的马车。”
我掀开珠帘,顺着挽蓝指的方向看去,正是李上弦的马车,他这个时辰应是早朝归来。
我放下帘子,听着马车的轱辘声,不出多时,果真便是李上弦带着几分慵懒调侃的声音。
“昭昭小姐,巧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