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和宋翎的交集其实少的可怜。
京城无人不知我是皇上定下的正宫娘娘,宋翊也因为身份渐渐隐匿起来。
而此时此刻,宋翊作为根红苗正的暗卫二代,继承了他爹的英俊和勇敢,却没有继承他爹的智商,以为打着替皇上保护我的招牌就可以遮掩他的真实目的,摆脱我的怀疑,那就太天真了。
只是我不得不佩服皇上观察力实在太敏锐,只见过我一面,就发现了我珍藏多年的秘密。
那是我十六岁时,奉旨面圣,皇上开门见山,找我要郡王府的密函,我走了好大的神,才转过头来:“啊?”
皇上顺着我的目光看去,微微抿了口茶,嘴角笑意尽现:“你喜欢宋翊。”
我立刻反驳“别瞎说。”
皇上眉眼弯弯:“你喜欢宋翊。”
我皱起眉头:“你娘没跟你说胡说八道是要被打的吗?”
皇上岿然不动:“你喜欢宋翊。”
我当场便急了:“你怎么看出来的?”又补了一句:“别跟他说!”
作为皇上的未婚妻,喜欢暗卫队队长这件事被发现后,我不仅没有战战兢兢,反而吃好喝好,因为我清楚,皇上一日拿不到密函,便一日不敢动我。
从前皇上大概没想到这一点,在我府中折了不少暗卫,此次派宋翊来府,我得到消息后立即撤掉了所有机关陷阱,差点就开大门迎他,即便我知道,他惯常喜欢走窗户和墙。
宋翊眼睁睁看着我埋头苦写第三十八份检讨书时,终于忍不住开口:“别写了,没用。”
我挑眉看他:“你放我逃走,我自然不需再写。”
“皇上英明神武丰神俊朗,京城多少女子奢求嫁入宫中,真不知你固执什么?”宋翊抱剑而立,窗子里透进明晃晃的日光,正照在他侧边的脸颊上。
我愣住了。
宋翊不近女色,皇家暗卫队尽人皆知,鉴于我经常出入宫中给暗卫们送夜宵,对他的脾气也摸了十之八九,他从不奉承。他说皇上英明神武,那在他心中皇上自然是英明神武的,但见识过皇上八岁还尿床且无聊时喜欢蹲墙根之后,我对宋翊的看法并不认同。
有句话叫作情人眼里出西施,我的思绪有点乱。
我小心翼翼开口问:“宋翊.你觉得皇上那么好?”
宋翊毫不犹豫:“当然。”
我略带沮丧:“宋翊,你从小到大都陪在皇上身边?”
宋翊答得一本正经:“纠正你,皇家暗卫队的使命便是守护皇上平安无虞。”
我觉得自己快哭了:“所以宋翎,你喜欢皇上?”
“废话。”宋翊不假思索答出口。
手中狼毫啪嗒一声掉在桌案上,我的内心几乎是崩溃的……
宋翎见我神色失常,正要开口询问,我忧伤地咬了咬唇,提着裙子夺门而去。
我看见院子里的老榆树很忧伤,看见朱红镶钉的大门很忧伤,我路过王府大客厅的琉璃瓦房顶时,我很忧伤,正巧我累了,就窝在这里,看了一场忧伤的夕阳。
今日正是宋翊回宫报告的日子,傍晚的时候他来找我辞行,练就的轻功无声无息,坐在我身边的房梁上时,手中一碗养生汤波纹都未起半分,他向我推来:“听说郡主今日很虚弱。”
“三分陈皮,六分桂圆,二两山药,一两果干…”我将养生汤放在鼻尖嗅着,顿了顿“哦,还有一两砒霜。”
宋朔极快地瞥了我一眼,拾抬手打翻我手中的汤,面不改色“你闻错了。”
我不打算饶过他:“这汤里……”
“什么汤?”宋翊转头看我,“房顶真是个好地方,可以看星星看月亮,从诗词歌赋谈到人生哲学,你看夕阳,多美啊,我根本没有看见过汤,是你晃神儿了吧?”
……我已经开始怀疑我的眼睛了。
正巧小花端着糕点路过前厅,方一仰头,看见我怔愣般坐在房顶,不开口也不眨眼,几乎是想也不想便飞上房顶抽出菜刀向宋翊袭去:“你就这么把我家郡主杀了?”
在宋翎进府那一刻,我就对小花交代过:假如你看见我和宋翎独处,务必要小心谨慎,因为我可能会打不过他,怪我如此美貌,他真的想要霸王硬上弓也无可厚非。
如今见小花对我如此忠义,我感动!
还未等我张口出声,宋翎侧身闪躲,小花一击不中,从容地从身后掏出一把精致的小算盘:“方才对大人多有冒犯,虽则我家郡主对你情深义重,但是亲兄弟明算账,这棺材费用、出殡费用、郡王府的精神损失以及宴请朝官费用全
套总共是……二十七万三千六百两,您是现付还是笠单?”
我的脸呢,我找不到我的脸了……
宋翊慢悠悠地伸手将我被微风吹乱的额发拂了个齐整才施施然起身离开。
我轻咳两声,把小花吓得退后三步:“我平日是这么教你的吗?”
小花抬头瞅了瞅我,回道:“那可不吗。”
我:“……”
夜很深的时候,我趴在窗口,月色寒凉,我望向皇宫的方向,想着宋翊,他此刻该如何向皇上报告呢?
——我连续潜入完颜青青房内七次,两次被她发现,两次中了迷香,三次触动机关陷阱,盗密函之事还需从长计议。
——我趁完颜青青不备时送上有毒的吃食,无一次得手,我认为她对我仍有防备。
一今日,我不仅丢掉了脸,还丢掉了随身的暗器榆钱镖。
想到这里,若不是小花打断我,我都要笑出声来。
“郡主,二十七枚榆钱镖,均涂了剧毒。”小花站在我身后,双手呈一个檀木托盘,帛上面密密摆了一排黑色的榆钱形状的铁器。
今日我找借口夺门而出,小花借为我报仇之名一刀劈向宋翊,他闪躲时自然来不及发现,小花顺手盗走了他的暗器。
这原本,是用来杀我的暗器。
此时此刻,我终于意识到一个事实——宋翊,皇家暗卫队第十二代队长,他忠于天朝,忠于圣上,他是我从小想嫁的人,他不喜欢我。
趁宋翎不在,我打算过过清静日子,天色稍才发亮,好死不死,陈微来了。
尚书令家的嫡女,缠着宋翊许多年的姑娘,没有上帖子就擅闯而入,她跟我斗到今天,也没见她占了多大便宜。
陈微挥着一条金丝绞成的鞭子,轻轻往空气里一甩,我的花丛只剩下一片光秃秃的枯枝,她横着鞭子指向我:“当初说好公平竞争,你却花心思把宋翊引入府里,是不是真觉得你争不过我,只能用这种手段留他在身边了?”
我打着哈欠,递一杯茶过去:“你凭什么以为宋翊也喜欢你?”
陈微高高昂起头:“他曾夸我珠圆玉润,像一碗可口的红烧肉。”
我默默地指出:“他说你是猪。”
陈微:“……”
据我探子回报,陈微最后一次见到宋翊还是五年前,宋翊出完差,回宫时正与面圣的陈微撞见,她喊宋翊一声,宋没理她。
少女沉浸在自己的幻想里,我实在不好点得太透。
我从不拿陈微当竞争对手,她却对我不依不饶,我只好正色道闹够了回去,郡王府不是你能闯的地方。
陈微气得脸色发红,一鞭子甩来,带着她一声迟到的质问:“你不是不知道自己的身份,宋翊奉旨来郡王府,做的一切可不是为了你完颜青青,你为什么还不肯放过他?”
为什么不肯放过他?连陈微都看出来了。
因为世界这么大,我再也找不到第二个让我去死的男人了。
我很小的时候,我爹就告诉我,要我坚强地活着,我们完颜家的人,从前朝到今世,受过多少非议和嘲讽,若不是靠着脸皮厚这一项加满的技能,恐怕早成了一个传说。
甚至我娘出殡那日,我爹都嘱咐我说:“你不能哭,你也不能软弱,你一旦透露出一丁半点伤心来,就会有人对此加以利用,你也不想你娘泉下不得安宁。”
我被吓得一激灵,抬腿跑了十几公里,在城外的小树林里,我遇见了少年宋翊。
那是我埋在心底里,对谁也不曾说起的一次相遇。
他穿一身黑衣裳,拿着一把小剑砍树,他的手臂还很细,直到:“别费劲了,没用。”
宋停顿下来,微微皱起眉头:“你怎么哭了?”
我摸到脸颊,果然湿润,如实相告:“我娘没了。”说完又补上一句:“没有我娘做的杏花糕吃,我觉得人生没意义了。”
“没意义了,怎么还不去死?”宋翊轻蔑地回过头,“你是今天第三个跑来跟我说我拿着这把愚钝的剑来砍树,是做无用功,可是我不相信,因为这棵树总有一天会倒下,而且砍树的人也一定是我,凭什么别人说做不到的事情我就不去做,我偏不。”
宋翊自小和皇子住在一起,养出了一身的骄傲,他是很久以后才学会韬光养晦,大智若愚,但在当时,我看着他明亮的眼睛,哭得越发厉害了。
宋翊无奈之下只好拍拍他的肩膀:“借给你靠,来吗?”
我擦着泪水扭捏:“我不是那么随便的人。”
“哦。”宋翊重新拿起剑:“那算了。”
“等等,我改变主意了!”有便宜不占不是我完颜家的风格,我立刻伸手抱住宋翊的腰。
那时宋蚓的腰还很细,抱起来却分外踏实,我埋头在他胸前,能听见心跳的声音,他不开口,我便不松手。
不知道过了多久,宋翊才拍我的头:“喂,完颜青青,你真烦。”
我翻着白眼问:“我和陈微,谁更烦?”
“一样烦。”宋翔不耐烦地拿起剑,轻轻搁在我的脖颈上:“你想死吗,我可以成全你,只要你别留下什么证据让人发现是我帮你的就不太好。”
我这次不怕了,梗着脖子笑:“你砍呀你砍呀,你敢吗?”
我万万没想到,宋翊真的敢。
他在我脖子上留下一道寸长的疤痕,养了十多年,如今只剩一条细小的**。
宋翊便是这样成为我的恩师益友,他教我不要信命,我便努力过出脱离完颜氏的生活。
此后每年我娘的忌日,我会去城外树林坐一日,宋翊有空才会来看我。
我们并不熟。宋翊总这么说,“你是要成为娘娘的人,我来看你,不过是尽臣子之责。”
所以统共来说,我们不过是十三面的缘分。
有时候我向他请教功夫,有时候我带着亲手做的菜给他吃,但是更多的,是我们谁也不说话,等待一年的相遇,最后不过是静坐上一天,宋翊是陪伴我走过孤苦少年的人。
我轻松避开陈微扫来的鞭子,却不打算回答她的话,我为什么爱着宋翊?陈微永远也不懂。
所以我和陈微不一样,我可不是一个只看脸的人,我也是看身材的。
陈微打不过我,也没带人手来,走的时候甩给我一个落拓的背影:“你还是死心吧,你流着前朝的血,拥有一笔秘密的宝藏,你不入后宫,皇上能放心你吗?”
陈微是这样,平日废话挺多,偶尔一语戳中要害,我整个人都不大好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