七月寻人3

　　告别摄影师，已是深夜。周寒不得不暂时放下了件事，先给自己找一个住处。出门太匆忙，没有带卡钱包里的现金还有三百多块，去如家快捷睡一晚标的还是够。插入房卡，房间亮了，酒店虽然装饰得很温刻，但还是透着一股冰冷冷的味道，这种味道周寒太熟器了，他小时候经常跟着父母睡酒店。

　　周寒下意识地打开电视机，让它发出一点声音驱赶寂寞。脱掉衣服去冲了个冷水澡，躺倒床上时已经十二点。刚要着，手机响了，是妈妈打来的电话，他看着闪动的来电提醒，还在犹豫着要不要接，屏幕自己黑了，电量耗尽自动关机。真是天意啊，周寒这么想着，不禁有些难过。

　　平心而论，爸妈还是很爱自己的，不少吃不少穿，物质上基本上是面面俱到，就是少了点时间陪池而已。有时候，他觉得自己的家庭像是一台精密的仪器，大家都是零件，各司其职，都把自己的角色扮演得很好，没有一丝一毫的差错，可也仅仅只是这样。

　　凌晨一点，还是辗转难眠。

　　百无聊赖的周寒打开床头灯，找出了背包里的那本小说读起来。故事不长，很快就看完了，内容是一个叫盖茨比的男人因为曾经心爱的女神嫁人了，于是想尽办法让自己变成一个富豪，多年之后，在女神别墅对面的海滩上盖了一座豪华的城堡，每天宴请全市名流夜夜笙歌，只为了引起女神的注意。后来两人旧情复燃再度坠入爱河，美好却短暂。最后，盖茨比前差阳错被人枪杀了，他的葬礼没有任何人来参加，至于他的女神，早就跟着现任丈夫逃之夭夭。周寒拿出了做阅读理解的精神来思考这本小说究竟有什么中心思想，最后他得出一个早熟而悲观的结论：一个人爱得越用力，只会输得越惨。可有什么办法？有些人，天生学不会保留。周晗心情更糟糕了，他打消了睡觉的念头，下楼找到一家面馆，点了一碗牛肉面吃起来。每吃一口，他就越发控制不住地想起了夏夏。

　　跟夏夏认识半年之后，他毫无悬念地被“带坏”了。成绩严重下滑，时不时还要翘课，晚上十点钟之前必须回家的规矩也抛到九霄云外，他不再是那个同学嫉妒老师看重父母放心的优等生了，可他很开心，他从没觉得自己那么快乐和自由过。直到有一天，妈妈在他换下的衣服上闻到了很重的酒味，找他质问，他态度不好，大吵了一架。周晗

　　摔门而出，有了他第一次的离家出走。

　　他身无分文，去找夏夏。夏夏带他去睡又旧又脏的地下室旅馆，两人过着捉襟见肘的生活。没过两天，彼此间的问题爆发出来了，其实都是一些小事。比如周寒把脏衣服送去干洗店，一下就花了一百多块，夏夏对此大发雷霆，说他连衣服都不知道洗太废物了。再比如夏夏每晚都会跟一些“江湖朋友”打电话，大半夜还不睡觉，周寒被搞得不胜其烦。

　　周寒永远忘不了那个凌晨三点的雨夜，他被闷雷声惊醒，发现地下室里上铺的夏夏不见了，急忙跑出去找她。夏夏正蹲在旅店旁边的一个便利店的屋檐下，跟两三个不良少年打扮的朋友一边抽烟一边闲聊。他差一点就过去打招呼了，脚步却不受控制，飞快地藏身进了黑暗的转角。“谁会喜欢他呀！玩一玩啦，他家里有钱·····哎，

　　我怎么知道他会那么白痴啊，居然闹离家出走，现在还要花我的钱，真失策……再哄哄吧，实在不行我才不管了，大少爷真是难伺候啊，还想拉我私奔呢，笑死人了！”夏夏刻薄的声音此刻听起来是那么的陌生。

　　“要不，咱们绑架他吧，狠狠勒索一笔。”一个混

　　混粗鲁的声音。

　　"你神经病啊？网络小说看多了吧？”夏夏嘲笑他。

　　“说什么？再说一遍。”

　　“我说你神经病哈哈……”两人打闹起来，搂楼抱抱，动作亲昵。

　　我以为你是我的好朋友，是我唯一信赖甚至爱慕的人。可原来，在你眼里我只是个人傻钱多的提款机，只是被用来玩一玩的白痴废物。愤怒的周寒冲过去，几个人都吓了一跳。夏夏更是措手不及，笑容僵硬地说：“你还没睡？正好，我来介绍下，这些都是我的朋友……”她的声音越来越心虚，因为她从周寒那双充血的眼睛里看到了想要撕碎一切的怒火。

　　“周寒，我…·…”夏夏什么都明白了，她脸上的愧疚是那么真实，好像这一切只是个无心的玩笑。

　　最终周寒什么都没说，转身冲进了雨里。

　　其实他是希望夏夏能冲上来拉他跟他道歉的，这样他说不定一心软就留下来了。可夏夏并没有追上来。他走在越下越大的雨中，整个世界都是冰冷而潮湿的。他觉得委屈，自己有什么错呢？明明很努力地生活，却还要被那么多人讨厌，就因为他成绩好家里有钱？可是他并不快乐啊，如果钱能买到快乐，他倒是很想买一点，然而钱给他的只有孤独。曾几何时，周晗以为这个世界不喜欢他，直到夏夏成为他的全世界。可这一晚，他发现，全世界不仅讨厌他，还玩弄了他，自那天起，他变了。

　　回到了酒店，周寒一屁股坐在床上，蓝色背包软趴趴地呆在床头柜上，看起来那么孤单。周寒出神地看着，突然想到什么，从包里面找出钱包，仔细找了下，果然在一个很隐秘的夹层摸出一张照片。漫展门口，女孩穿着可爱又开心的小叮当道具服，歪着大脑袋，朝镜头比出一个v的手势，但她忘记了小叮当的手是没有指头的，所以照片上只有一个粉色的拳头。周寒看着那张阳光而自然的照片，心里头莫名温暖。他靠着窗沿，闭上眼，试着重新在脑袋里勾勒出这个叫小柚的女孩。可能她不是那么的漂亮和自信吧，否则那支口红为何还是崭新的呢？所以她需要一些能让给自己自信的东西随身带在包里却从没用过，所以当她被不喜欢的男生告白时会激动得哭出来，并获得莫大的勇气决定跟喜欢的人告白。

　　她只是随处可见的平凡而普通的女孩，有着所有少女都有的心事和秘密，也有梦想，为了攒一场旅行的费用，会在暑假拼命地打零工。她、怯生，骨子里却又像野花野草一样坚韧，累的时候就在大街上坐下来，喝一口水，吃一颗糖，然后鼓励自己加油。可能，还是有点孤单吧，不用手机，是因为没什么值得联系的朋友。

　　不知为何，周寒觉得他们明明那么的不同，却又如此的相似。不再想了，周寒把照片放回钱包，目光却停留在了那张公交卡上，准确说是看到了那张卡右上角的刮痕，那个刮痕很特殊，是三条平行的细线。

　　那还是他跟夏夏认识没多久的时候，两人边吃东西边聊到一个无聊的话题：最害怕听什么声音？夏夏当场示范一次，问他要过公交卡，拿着吃面的叉子在卡上用力刮了一下，尖锐的声音听得周寒浑身难受，赶紧叫停。夏夏笑着说：“真好，你也不爱这种声音。我们又找到一个共同点了。"

　　那是周寒的第一张公交卡，上初中起，为了跟别人一样他坚持不让司机接送，每天跟同学们一起搭公交车，可即便这样跟同学的距离依然很远，同学们会跟他正常交流，态度却客气生疏敬而远之，从没有邀请过他周末一起出去玩，或者加入自己的小圈子。

　　那张公交卡在认识夏夏没多久就丢了，丢在了他最喜欢乘坐的6号公交车上。倒也没有多惋惜，重新补办了一张。谁能想到，两年前周寒丢失的公交卡会被小柚捡到，两年后，小柚的背包遗失了，又被周寒捡到，再找回这张公交卡。

　　周寒再天真也不会相信，一切只是单纯巧合。他早该想到，这场寻人游戏根本不是偶然，而是被人安排好的！很可能它的主人小柚就是策划者。但是她为何要这样做？周寒甚至都不认识她，他努力找出那些在他生命中留下或多或少痕迹的面孔，苦思了好久，还是一无所获。他有些害怕，又有些失望。后半夜，周寒还是睡着了。他做了一个梦，准确说，这个梦只是他真实回忆的重演。地点是殡仪馆，正在为一个死者举行一场简单的葬礼仪式，亲属寥寥无几，大厅显得空旷和冰冷。三月的雨天，周寒撑着一把黑伞姗姗来迟，他的鞋子和裤脚都湿了，浑身止不住地哆啸。参加这场葬礼的人他一个都不认识，除了黑白照片上那个笑容明媚的女孩。他还是无法相信这是真的，连半分钟都没能坚持，就吓得跑走了。出门时，他撞到了一个脸色苍白的年轻女孩，她端着的茶水被打翻，滚烫的茶水泼了一地，她穿着一件黑色薄毛衫，左胸前还别着一枚胸针。

　　周寒惊醒了！时间是上午十点，刺眼的阳光透过窗帘缝隙，像一条金色彩带正好盖在了周寒酸痛的眼睛上。对，胸针！周寒猛地翻身，从包里找出了那枚精致的白玫瑰花胸针！怪不得老觉得眼熟，他早该想到的，当时那家殡仪馆里，每个工作人员都戴着一枚这样的胸针。这说明什么？小柚现在在殡仪馆工作？或者，她的亲属在殡仪馆工作？

　　周寒洗了把脸，火急火燎地退了房，早饭也顾不上吃，就坐上了去郊区殡仪馆的公交车，正好就是六号线的终点站。车子空荡而缓慢，像一个巨大的摇篮，周寒手握那枚胸针，又想起了梦中的葬礼。那是周寒参加过的第一场葬礼，葬礼的主人是夏夏。

　　听说夏夏跟一群不良少年在高速公路上飙摩托车，损命于一场惨烈的车祸，周寒知道这个消息是两天后。自从第一次离家出走那件事情过去后，周寒跟夏夏陷入了冷战。但在心底，周寒是一直希望夏夏能再主动联系自己的，就算不为此事道歉，也得给彼此之间的关系一个了结吧？可夏夏再没有找过他，反而是周寒，天天反复查着手机、QQ和邮箱，到后来他还会偷偷去她的空间，看她新发的动态，捕风捉影地寻找着跟自己有关的东西。他是多么地不愿意承认，自己在她心里竟是那么的无足轻重。明明他才是被伤害的人啊，为什么夏夏可以如此绝情？明明这一年两人拥有那么多快乐的回忆，为什么她可以冷漠得连一声再见都懒得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