哥哥

庭院的灯还亮着。

院子里红色玫瑰散发着若有若无的香气。在白月光的照耀下，少了白天的热烈。它们默默地开放着。有很多品种的玫瑰，我却独爱这一种。冷艳多刺，它是所有玫瑰中的皇后。

客厅里的灯开着。沈笙蜷缩在沙发上。一米八几的个子挤在小小的空间，使他看上去像纯良无害的小兽。睫毛在光的投影下留下浅浅的阴影。完美的下巴至锁骨连成一条漂亮的弧线。说实话，我更喜欢他睡着时的样子。

只有在这个时候，我们不会针锋相对。我们之间的战火一旦拉开，每个人都以打击对方为最终目的，是的，无论什么样的方式。我都会用上，至少我是。

长桌上放着一瓶我很眼熟的药，它的旁边是一碗汤，奶白色的像是丝绸，我伸手过去汤已经凉了，看样子有一会儿时间了。沈笙脸上的灯光忽明忽灭，他的眉眼好像和原来没有太大的变化。是什么时候我们变成这样了呢？我缓慢的上了楼梯，没有回过头。

沈笙的睫毛微颤，他张开了双眼，他的眼睛看不出任何情绪。然后他点燃了一根烟，火光微现，他最终又掐灭了烟。

在月色很好的晚上。人都会陷入回忆里吧。我沐浴在晚唐的月色中，盯着月光下自己的影子。窗帘安静的垂在地面，没有一丝风。

那天我记得，那是门前梧桐树落下大片大片叶子的日子。秋风乍起，他跟着沈阿姨走进了我的家，一个漂亮到让人惊艳的女人，她的美超越了年龄，而他则是个倨傲的少年，穿着单薄的黑衣黑裤，戴着白色的棒球帽，薄唇紧闭，猜不透他在想什么。

老安摸摸我的头，“小米，他们是爸爸好朋友的家人，以后要和他们好好相处。知道吗？这个是沈笙哥哥以后你可以找他玩儿。”

沈笙没有看我一眼，我抬起头努力的微笑，露出了还没有长出来的新牙，沈笙盯着我看了三秒钟，仍然无动于衷，我才意识到，这个好看的小哥哥可能不喜欢我。

就在这时，沈阿姨轻轻碰了碰沈笙，“小妹妹挺可爱的呀。”她优雅的化解了尴尬。

沈笙略上前了一步，然后他摸了摸我的头，在他的手离开我的那一刻，我分明看出他眼中带有厌恶。

“好，我带你们去房间吧。”老安笑了笑，就这样在妈妈去世两年后，沈阿姨，沈笙他们突然就这样融入我的世界。

老安对他们显得很客气透着对挚友的关心。相反，沈阿姨很随和，她和我们说话是那样自然，她的表情很生动，不得不承认她真的是一个很有魅力的女人。

然而，沈笙就显得有些突兀，有他在的气氛总是怪怪的，他很少说话，在餐桌上吃饭也是最早一个离去，好像在故意躲着谁。他只是一个12岁的少年，可是老安却把他当成大人，和他说话的语气中总是带着商量。

“ 爸爸， ”老安正在煲汤。“哥哥好像不太喜欢我。”老安的手一滞，“小米怎么会这么想呢？”老安蹲下身来，他笑着。老安那时真温柔啊，他的眼睛里全是温暖，那个时候他也是一个年轻好看的男人。

“你知道吗，哥哥和小米一样，都失去了很爱很爱的一个人，小米经历很长时间才变回快乐的样子。所以哥哥他也需要时间，小米都帮帮哥哥好不好？”

我郑重的点点头，在老安口中，沈笙很爱很爱的人，是他的父亲。两个月前，沈笙父亲破产，在世贸大楼上跳楼自杀。这样的事，如果是谁都会很伤心，很伤心吧。

“哥哥，你要去哪，我也要去。”

“我没空。”

这是我和沈笙之间最常用的对白。

沈笙一开始特别反对我跟着他，但久而久之，他也习惯了，我想，有时候习惯真的是一件很可怕的东西。

在香樟路上，常常能看到沈笙面无表情地骑着自行车儿，而我死皮赖脸的坐在车座上。

有一次，沈笙的朋友约好去打台球，我缠着也去了。几个12 13岁的少年，他们已经在那里等着，“哎呦，沈少，你身边怎么还跟着个小萝莉。”有个眼尖的少年打趣道。“哦，是你家的那个……”

“她是我妹妹。”沈笙随手拿了球杆，他面无表情，依旧冷漠。

她是我的妹妹，那是他第一次对外承认我们的关系。周围很闹，我只听到了那句话。少年清冷的嗓音萦绕在我的脑海，许久都散不开。

“哥哥。”我不知道怎么了，就很想叫他一声。 “嗯，”他从球桌上直起身来，微微皱眉。“那边桌子上有饮料，自己去玩吧。”

隔行如隔山，室内很沉闷。我在沈笙身旁待了一会儿，就有些忍不住了。“哥哥，我想回家。”我拽着他的衣角。沈笙的手腕一晃，球没进，落在桌边，他放下球杆，有些无奈。

“唉，沈少，你才来多久啊？”有个少年拦住了他，“小妹妹，”他低下头，“你要不呆在这，要不自己回家。”

我气鼓鼓的扭头就走，刚走出去，才发现天已经黑了。街道上灯光一片，来来往往的车辆人群像一条长龙。我怔怔的看着街道，有些胆怯，没办法，我只好蹲在台室门口，不知道过了多久，沈笙走了出来。

他一出来就看见了我，一双白色球鞋，慢慢逼近，“怎么还没回去。”

“我等哥哥。”不知道为什么，我的声音有些委屈。我把头扭到一边，“我不知道怎么回去”。

清亮的笑声，沈笙突然就笑了。我诧异的转过头来，那是我第一次看见他笑。笑容的弧度那样好看，他的眼睛里全是闪亮的星星，让人不知不觉沦陷。

他弯腰摸我的头，“走吧，哥哥带你去吃好吃的。”他的眼里有一种叫温柔的东西在闪耀。

我不知道这是不是我和沈笙之间的一个转折点，但我知道，那个孤独的少年，或许真的很需要一个人等待。他不是冷漠，他只是孤独太久了。

那天我和沈笙难得地吃了一顿饭，露天的小摊子，油油的桌椅，还有老板娘憨厚的笑。我从来没有在这种地方吃过饭，闷热喧闹，没有服务生，只是昏黄的一片。

沈笙似乎习惯了这一切，他热的满头大汗，一仰头，他喝了一大口啤酒。漂亮还不明显的喉结上下滚动着，汗水从额头一直流到锁骨。

暖橘色的灯12岁的少年，我仰起头看他不太真切，他好看的不真实，那也是我第一次看这样的他，以前的他似乎都是冷漠的，带着些戒备的神色，不允许任何人靠近。

在那一个夏夜我们的生命似乎以一种形式融合在了一起，自那以后他开始学着周围的人那样叫我小米，会辅导我做好难好难的作业，陪我一起看动画片，买给我想要的轻松熊，在我生病时哄我吃药。尽管他与我交流的方式有些笨拙，但那时的我能感觉到，他的每句话都透露着对我的关心。

哥哥真好啊。哥哥是世界上最好的哥哥。

我还记得妈妈曾对我说过的话，那是她躺在病床上，连呼吸都很轻。有那么一刻，我觉得她随时都会不要我了，会丢下我，无论我怎么呼唤她都不会再看我一眼。

“妈妈，你不要死好不好，你死了，这世界上就只有爸爸会爱小米。”

“不会的，小米一定是快乐的。如果有一天妈妈不在了，妈妈会找一个人代替妈妈去爱小米的。”

那是我第一次直面死亡，它狠狠扼住我的喉咙，一年的时间里，我不和任何人说话，包括老安。

哥哥就是妈妈要来找来爱我的那个人吧，真的，只要有哥哥在，我什么都可以不怕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