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天晚上我没有回答他。他也没有继续问我。我这是在逃避吗？为什么要逃避呢，因为吴维是个健康的人，而我是个将死之人。有没有明天还不确定。这要是答应了人家。到头来还是会食言。好像更难过了。这两天相处的气氛有些许尴尬。他早上九点去上班，下午六点下班。吃饭的时候，还是像往常一样狼吞虎咽，并且笑眯眯的对我说：你的手艺越来越好了。这种夸奖，每天一句。我没有觉得腻乎或者别扭什么的，反而像我们之前的相处一样，自然而和谐。那边刚飘来一句夸奖，我这边的手机立马就震动起来。我笑着拿起手机。然后拉下笑容关掉手机。他注意到了我的微表情，问我：是有什么事吗？我笑着摇头：没有。他：我们相处了那么久，你放个屁我都知道是什么味，你的表情明显不对。我无奈：我不是教过你嘛，文明一点。他：对不起，不过我们相处了那么久，你的微表情我还是能清楚的。我：·····好吧，其实是我妈。他愣了愣，夹在筷子里的青菜半天都没有吃一口。我注意到了。因为我和他说过我家里的事情。比如，我的妈妈是二婚，为了过有钱人的日子，找了个脾气暴躁的男人结婚了。一边花着人家的钱，一边挨骂，并且把这份辱骂加到我的身上来。那个女人就是这么一个人。一个虚荣心极强，并且不爱任何人，包括自己，只爱金钱的女人。所以，跟着老妈东奔西跑，吃了上顿没下顿的。一天天堆积出来的毛病，终于在高三的时候爆发了。而这个毛病，还被老妈说成矫情。没人关心过自己。任其恶化。而刚才的消息，无非就是一些难听的话句。说的多了，听的多了，也就没所谓了。就当做没看见吧。我抬眼看了看对面的吴维。不知道为什么，突然笑了起来，由衷的说了一句：谢谢你。他：你谢什么？
我：不知道，就想谢谢你，_告一下白。不是想谈恋爱那种告白，是那种谢谢有人关心我，有人理解我的告白。而不是吴维所理解的告白。一时间，我愣在原地，也不知所措。他：好吧，我知道了。我：我其实·…·是喜欢你的。我看着他的眼睛：我喜欢被人照顾，被人关注，被人宠爱的感觉；我喜欢有一个人的目光一直在我身上；我喜欢被偏爱的感觉，因为那是我之前都没有的，所以你现在对我的好，我都一一记着的。我伸出手指指了指脑袋：我都记在这里的，一辈子都不会忘。他：小来，咱们在一起吧！你这个纹身男怎么回事。我就说了几句真心话，你就忘了我原本那孱弱的身体了？我：你就不怕刚和我在一起，第二天就变成了寡夫了吗？他：只要能和你在一起，寡夫那也是名正言顺的。我非常震惊的看向他肯定的眼神，鼻子莫名其妙的开始发酸，于是偏过头不再看他。为什么我要死了。为什么会在这种时候遇见这样一个对我好的人。为什么他要对我那么好。为什么在给我绝望的时候，又要给我希望。为什么这一切要发生在我身上。我以前单纯的认为，我没有爸妈的关心痛爱，来这个世界看了十几年，也算满足。死也死了，不算可惜。可为什么偏偏冒出来一个吴维，一个不在意你孱弱的身体，只想和你一辈子的吴维。我很抱歉。要是有后悔药，我死也不去坐那趟地铁。
我坐在座位上，无视了他炽热的眼光。想了很久，我还是抬起头问了他一句：如果我们在一起了，你会后悔吗？他听到这个消息的时候，眼睛是闪着光的。我走在回家的路上，脑海里都是刚才吴维闪闪发亮的大眼睛，和那信誓旦旦小骄傲的模样。当然，还有那兴奋的话语：当然不会，我珍惜还来不及呢。多好啊。有人愿意包容你，迁就你。甚至不在乎未来，只要现在。只要现在，和你。推开家门，稀奇的是，老妈和后爸都在。两人今天似乎还挺愉快，就是不知道等我把要说的话说完，他们还会不会愉快。老妈：哟，小一个月了，终于舍得回来了。王叔：小来你也是，都多大了，还让人操心，打电话电话不接，发短信短信不回。好家伙，先咬一口。他们也就今天发了消息，我也就今天不想回而已。我：嗯。老妈：嗯什么嗯，来吃饭，掐着点回来的吧，今天都没准备你的饭。我：那我不吃了。老妈：胆挺大，赶紧过来给我吃。我：嗯······吃饭的时候，没有人说话。我和老妈关系不好，老妈和王叔更像员工的关系，而我和王叔，完全就像个陌生人一样。所以这一顿饭吃的怪煎熬的，本来吃饭就挺煎熬困难的。但是再煎熬今天也得把话给说了。我咳嗽两声清清嗓子。我说：妈，王叔，我要搬出去住。老妈：为什么？我：就是想搬出去。老妈和王叔互看一眼，老妈：你是不是谈恋爱了。我：嗯。老妈嘲讽：就你这样的还有人要你？我：你这样的都有人要。老妈：你小子翅膀硬了，就这样和你妈说话？我：你老了你就横气，就这样和你儿子说话？老妈被自己呛回去了，一时间不知道说什么。这下该我表演了。我：我有喜欢的人，年纪和我差不多，家庭和我差不多，性格和我也差不多，性别也和我一样。老妈和王叔听着听着就愣在原地。王叔：他也是男孩子？老妈：我不同意！！我：我不是来征求你的同意的，我只是来告诉你一声。老妈：你！！！
他们又吵架了。不过这次吵架的对象是我。我被他们强行压在家里，不准离开。耳边都是他们那些带着刺激性语言的所谓的道理。王叔本来就和我不亲，这会儿也懒得管我，没一会儿就上楼了。那边的王叔前脚刚走，这边的老妈就装不住矜持，指着我就开始破口大骂。她：你还要不要脸，好好一个人做什么不好，非得和男人在一起。我死死的瞪着她不说话。她：别看我，我嫌恶心。我：你这妈做的可真棒。她：我做什么还轮不着你管，只要我还是你妈一天，你就别想那些有的没的。我：不想，我实操。她张着嘴好半天都不知道说什么，一口气快憋死过去。我从沙发上站起来：我今天不想和你吵架，太累了。而且，我下定决心要做的事情，没有人可以改变，再说了，就从你没有尽到一个母亲的责任来说，你也没有资格管我。她：我是你妈！我：对，你是我妈！所以，我求你，这次让我走吧。你永远不知道一个人按照蜗壳一样小的规则来生活有多累，而且……她：是，以前我是对你严厉了一点，严厉的时候还不在乎你的感受，做什么决定也没有在意你的意见，所以才导致今天的局面，但那是我想要的吗？我还不是为了你，为了这个家！我：对，你说的都对，所以可以让我走了吗？
这是我第一次在老妈面前流泪。以前都是隐忍着，悄悄着，从来不把自己软弱的一面呈现给老妈。因为我不想老妈觉得我没用而把我丢弃。但今天是第一次，也是最后一次。我哭着求他，让我离开。她第一次见这场面，怔在原地许久。我刚站起来，那边的老妈立马拦住我。我：最后一次你还逼我？她没有说话。我：我时间不多了，剩下的日子让我自己过吧。她：什么····…意思？我对她笑了笑，擦了擦她的眼泪：我走以后，和王叔好好生活，脾气别那么暴躁，多停下脚步看看身边的人，总会有一个人在深深地爱着你。我走了。关上门，隔绝了一切。这一走，以后都不会回来了。我回到了吴维的家。他小心翼翼的举动像个小娃娃。我对这行为苦笑不得。夜晚，我感觉门外有脚步，于是招招手：你进来吧。他：那我进来了。我：你老在我门口转什么。他：我想看看你。我：我有什么好看的。他：你好看。我没有话可以回绝他。叹了口气说：你真的不会后悔吗？他：不会，当然不会！我干笑一声：希望·····他非常开心的拉了把椅子坐我旁边，跟个软骨头一样趴在我的身上。我推开，他又倒下来，我推开，他又倒下来。我：你没有骨头吗?他憨笑两声：看见你浑身都软了。我：啧啧，你可真肉麻。他笑了两声没说话。我俩靠在一块看着窗外摇曳的树枝。今晚的夜格外的安静。在几声不知道什么鸟叫之后，他说：我们去结婚吧。
心跳突然加快。我有点不知所措。我：咱们这样的，怕是·····他：害，咱去国外啊，国内不能结婚，咱去国外，国外要是也不能，咱谈一辈子恋爱。我：可我·····他比了个禁声的手势：嘘，只要和你一块，每一秒都是一辈子。我：大维，我爱你。他：小来，我也爱你。我们的恋情和普通人没什么区别。我们也会互相说早安和晚安，也会在出门时和对方说一句注意安全，也会在寒冷的冬天给对方加一件衣服，也会在需要彼此的时候，给出属于自己的温暖。所以，我们都一样。是不是离领证那天，就不远了。今天的吴维没上班，我们躺在沙发上看电视。我披着小毯子，腿上躺的是吴维，而吴维怀里抱着的，是我们捡来的小狗，好运来。屋外寒风瑟瑟，屋内温暖如春，身边还有爱着的人。这一切，正好是所有人都想要的。我摸了摸吴维的头发：你的头发又长了。他：嗯，明天后天我要上班···星期六咱们一起去剪头发吧。我：好啊。他：你说咱们以后去哪里结婚啊，美国还是瑞典······我看着他翻百度，嘴角的笑也不知道是苦笑还是高兴。他震惊：国外同意同性恋婚姻法的还挺多，你说什么时候咱们国家可以同意啊，那我肯定八抬大轿给你抬回家去，然后掀起你的盖头来，亲亲我的小王子。我猛然有些害羞，红着脸打了他一下：你这乱说话的毛病什么时候能改改。他：见到你就不由自主说出口了。我：你可真肉麻。他爬起来盯着我的脸：小来，你好好看啊。我：是吗?我也觉得。他：我可以亲你一下吗？我嘴角的笑突然凝固，他好像感觉到了，套拉着脑袋有点失落。我笑了笑，伸手揽过他的头，很自然的给他一个亲吻。我：大维，真希望和你在一起一辈子。他嘴上有点忙，暂时说不出话。最近一个月的日子过得很轻松。和大维更加甜蜜，两人在一起也不管他人的目光。而那边的老妈更是愧疚，三天两头打电话问候我。可却从来不敢问我的病情。而我的病情，除了我的主治医生，也只有我知道。我时间真的不多了。要以前，我肯定高兴的要死，终于要离开这个让我不如意的破世界了，所以才那么糟践自己。而真到了现在，化解了所有矛盾，甚至有了以前都不曾拥有的一切，可我却被自己作践成这个样子。和一个破布娃娃有什么区别。
我吃不下饭了。我有各种并发症的出现了。我不舒服。我有点迷糊。我开始吐血。我开始回忆过去。并且痛恨那个不好好治病的自己。躺在床上的我，闭着眼睛想，想好运来，想老妈，想童年，想初中，想高中，想地铁，想公园，想第一次见面的纹身男吴维。想吴维满嘴海蛎子味的不标准普通话，想吴维憨厚老实的微笑，想吴维闪闪发亮的大眼睛，想吴维身上熟悉的汗水味，想吴维对自己好的一切。想我和他在一起的每一分每一秒。想了很多，也忘了很多。有点害怕，害怕遗忘。我在病床上哭泣，浑身疼的要命。闭着眼睛都不敢睁开，我怕白天太亮，刺瞎了我的眼睛，让我永远也看不见明天。迷迷糊糊中，一个脚步靠近。我努力睁开眼，吴维背着双手站在我的面前。我笑了笑：你来了。他：小来，我来看你了，你怎么样。我：好多了，你今天不是有事嘛，怎么有时间来看我。他：我事情办好了，刚才我的眼皮一个劲的跳，我不放心，就来看看。我：能有多大事，给我说说，你刚才干什么去了。他反应过来，把手里的本子拿出来，翻给我看：我画了一个结婚证。我：……画的？他点点头：嗯，我去问了，他们说，现在同性不能办结婚证，但我又没有钱带你去国外，所以我就想着先给你画一个，到时候再给你补上。我：傻子，字可真丑。他傻笑两声：小来，你一定会嫁给我的吧。我：当然了。我看着红本子上，我们两个人的大头贴，突然想到某一天的早上，吴维非得要我的照片，原来是做这个啊。不过结婚证，真好看啊。
他在兜里掏了半天：那你今天就嫁给我吧。我：你说什么呢？他举起一枚戒指：莫来，你愿意嫁给我吗？我有些慌乱，四处张望一圈，不少人盯着我们看。但我却没有在意他们的目光，反而把他们的眼神当成了祝福，很自然开心的点头：当然愿意。他把戒指戴在我的手上，俯身在我额头亲亲的点了一下。耳边的声音各有各的。我自然挑好听的听。他：小来，今晚我想来陪你。我：好啊。夜晚降临，我躺在床上，枕边就是红本子和手上的戒指。今天简直不要太幸福。他和我聊了很晚，也聊了很多东西。我们都很轻松自在。他：小来，你的眉毛很好看啊，长得很齐，你的睫毛也好长啊。我：你不用天天都说，我都听腻了。他笑了笑：谁让你长得那么好看，还有，小来啊，你的皮肤为什么那么白啊，我就是张黑皮。我听着他说话，也不回答。就跟着笑。他这样也能说上一晚上。他：小来，你知道我为什么纹身不，因为小时候个子小，老有人欺负我，然后我一个干哥哥就说，长大点去纹了个身看起来威风，这样就没人敢欺负你了。他说：然后我就纹了，纹了之后，没人欺负我了，也没人敢靠近我了。他：小来，你的头发长了，咱们是不是忘记去剪头发了。他：小来，你的手好好看啊，就是指甲有点长了，我帮你剪一下吧。他：小来······我：哥哎，你的话太多了吧。他憨笑：嘿嘿，我想对你说很多话，你要是累了，就睡吧。我比无奈的摇头，感觉有些累了，闭着眼睛打算假寐一会。他：小来，我以前都没有觉得，我会那么喜欢一个人，喜欢到骨子里那种。我：我也是啊。他：小来，我好喜欢你啊，我真的特别特别喜欢你，喜欢到，我现在明明满脑子的情话，说出口的却只有我特别喜欢你的那种喜欢。我笑了笑，感觉眼皮越来越重，意识逐渐涣散。他：小来，我要不要把你妈妈叫过来啊。我想问他为什么，那边的吴维却突然哭了起来，而现在的我，连伸手的力气都没有了。他：我怕。我好心疼啊，说不出来的心疼。我也怕。怕死，怕离去，怕被遗忘，怕再也见不到你。他：小来，我感觉，你离我好远，你说句话理理我好不好。我努力的张了张嘴，吐出来的话也只有短短几个字：大维，我爱你······然后，我死了。死之前，我听到了大维撕心裂肺的哭声......
怪力少女他说，他要用八抬大轿来娶我。他说，他要给我画了一个结婚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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