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个西装革履的男人,长的斯斯文文,瘦削的下巴,没有血色的薄唇,鼻梁上架着一副啤酒瓶底厚的黑框眼镜。
唐阅你和他们还说些什么?都没有必要,没有人理解你。
男人在心里想着,面色越发寒冷。周身散发出生人勿近的孤僻,几乎将他整个人,与铺天盖地的水泥都隔离开来。
他手里提着一个公文包,略显疲态,身边也没有其他人。在即将熙熙攘攘的街道,这个男人怎么看都像极了一个苦逼的上班族,还是刚被开除的那种。
街角的阴影处一个声音响起,声音尖刻,语气是戏谑的。
碰瓷者一(尖刻音)看那男的没什么钱的样子,要么换一个?
又一个略显低沉浑浊的声音,随之而起。
碰瓷者二(低沉音)换屁,老子从他旁边走过,他那表是名牌子,几万一块的那种,就他了
尖刻音闻言,语气都虔诚了起来。
碰瓷者一(尖刻音)真的?那好得很,马上这条街就要热闹起来了,那些下班的放学的走过来后,我们就动手!
西装男人浑然不觉自己已经被盯上了,他依旧低着头,匀速前行。要是那两个声音的主人再观察仔细一点,就会发现这个人步距是一致的,精细到几乎一分一毫都不差。速度也是保持绝对的匀速,一秒难差,像个机器。
三分钟过去,马路上渐渐多了好多车辆。鸣笛声,呼啸声,溅水声,偶尔还有人说话的声音,真如那尖刻的声音所说,这条街热闹了起来。
男人的头似乎更低了,看不清表情,眼镜底反射着光。
一群小学生背着书包奔跑而过,欢声笑语夹着风,掀起了他的衣角,他似乎看了一眼,伸手捏住了那片衣角,让它不再迎风飘扬。
一对情侣牵手走过。一个兴高采烈,一个温柔纵容,让每一个路人都不由侧目,情侣的甜蜜幸福,在他们周围形成一个彩色地带,将男人也纳入进去了。男人不动声色的调转了方向,远离那块彩色地带。
他想:
唐阅太吵了。
唐阅加快脚步,微微抬起头,让自己看起来不那么突兀。
他预判好一切可能与他相碰的人或事,选择最佳的路线,穿过人流,不和任何人有少过半米的距离,生冷又疏离,可是没有人发现不对劲。
这时,一个人突然朝他撞来。
唐阅躲开。
那人连他的衣角都没摸到,被他的速度弄蒙了。一声尖刻的“哎呀”硬生生卡在嗓子里,没成功吐出来。
电光石火间似乎有一声汽车的呼啸响过,尖刻音没有听太清楚,她被自己摔得眼冒金花。
但是尖刻音随即看到了她的同伴也躺了下来,抱着淌血的手臂大声痛呼。
碰瓷者二(低沉音)啊啊啊啊啊!我的手!手…
唐阅躲开时,阴差阳错的撞到了旁边鬼鬼祟祟的低沉音。低沉音直接被撞倒,恰巧一辆小汽车经过从低沉音的手臂上碾了过去。
唐阅也懵了一秒,然后迅速掏出手机,要拍那辆汽车。
尖刻音从地上爬起,缠上了唐阅。
碰瓷者一(尖刻音)你别想走!……撞了人要负责,丫个杀千刀的把我老公害成这样!
唐阅被她绊住,没能拍到,而那车早已没了影。
唐阅……
唐阅一时有些恼火,但他自知有错,也不便发作。
碰瓷者一(尖刻音)救命啊,撞人啦!救命啊……
尖刻音一时没想好词,只好撕心裂肺地重复着这几个字。
路人纷纷驻足,几个小学生吓坏了。
唐阅扯了扯裤腿,发现根本扯不动。那不算薄的步料被女人紧紧抓着,简直要抓出个洞来。
唐阅女士,请起来,我会负责。
他语速平缓,语气十分漠然。
女人已经进入癫狂状态的表演渐渐收势,虽然依旧快的有些奇怪,但旁人也难发现什么,毕竟男人撞人是大家都看到了的事。
一个小学生关切地说:
小学生是啊,阿姨,您先起来吧!
女人脸上挂满泪痕,也不擦,眼眶并不见有多红,表情完全没声音那么有感情色彩。
唐阅皱了皱眉。
唐阅女士,抱歉,虽然我撞您先生是事实,但起因……
碰瓷者一(尖刻音)你想赖账吗?啊?你是不是想说是我先撞的?你是不是想推卸责任?你还是想说,我们碰瓷?呜,没天理了,撞人的先告状,是不是欺负我们底层的没文化?你有文化,你有钱了不起啊!
唐阅被这一番抢白堵得面色寒了寒,拳头微微握起又放开。
可是不行,他不能闹事情,他的生活好不容易平稳下来,他好不容易出来,好不容易离开那片阴影……
这一切的一切都好不容易……
可是为什么呀?原来这个世界还是容不下他吗?
碰瓷者一(尖刻音)大家都看到了,是你撞了我老公,害他被车碾到手,一看这血都流成河了呀啊,怎么办?我们家可都靠他赚钱养的呀……一家子老小,我又身体不好……
碰瓷者一(尖刻音)你还跟我讨价还价,有没有点良心啊?有没有天理啊?
尖刻音抢前一步推了唐阅一把。
唐阅踉跄站定,正想解释一句,抬起的头,却看到了更可怕的东西。
无数双眼睛盯着他,或鄙夷或谴责或同情。所有人都盯着他,有人朝他指指点点,有人帮腔叫骂。
人们一步步向他逼近,眼里都是他丑陋狼狈的身影,都在指责他,没有人愿意细究缘由。人影被拉长,拧成一团,忽而破碎。
偌大的会场里,人们群情激愤,指责声几乎要掀开房顶,尖锐而刺耳,都朝他涌来。
会场与会人员抄袭!偷窃别人的成果,这样的社会败类怎么配站在这里,简直玷污了神圣的科学!滚出去!
……
肃穆的法庭里,法官无情的宣判,周围人愤怒的嫌恶的眼光。没有人为他辩驳,他以外在场的人都是原告。审判还未完,酷刑已在进行,人们的目光像一把把钝刀,将他刮得血肉模糊
唐阅我没有杀人,也没有抄袭,而且这两者并不构成任何必然联系你们,没有足够证据凭什么给我定罪!
他还在努力挣扎。
但是没有任何人愿意听他讲完他的自辩,没有证据证明杀人,却有证据证明抄袭,最终还是判了五年。
……
种种情景诡异的重合了,恶魔还是追上来了。
救护车已经到了,还有警车,有人报了警。
唐阅垂眸,看到地上男人血肉糜烂的手掌,心里也过意不去,正要俯身。
然后他看到了那男人朝女人使了一个眼色,女人撒疯的动作明显停住,回以一个手势。
多么细微的动作啊,一般人根本发现不了,可他不是一般人,他看到了。他所有的动作凝滞了,眼镜片反射出不详的光。
警察们朝他走来,路人的闲言碎语朝他涌来,他也无法屏蔽女人的叫喊了。
骗局、陷阱、不幸…全都是!都来了,又都来了!
唐阅很慢很慢地低下了头。
尖刻音见警察来了,立刻又要缠上去,疯疯癫癫的叫喊。然而她只是抓住了唐阅的衣角,便听到一声钝响,模糊中被人搡在地上,然后胸腔处传来剧痛,再也没能把那声尖叫叫出来。
唐阅将脚从女人身上拿开,摘下眼镜重重的砸在地上,碎了个干净利落。
地上女人晕死过去,两只充血的眼睛几乎要冲破眼眶凸出来,又剧烈地抽搐了几下,眼皮逐渐合上,胸腔处塌陷下去。被抬上担架的低沉音惊恐地看着,一群医生、护士、警察以及路人震惊的看着,都还没从这一变故中反应过来。
唐阅并不理他们,模糊的世界让他感觉到了一丝安全,似乎厄运与恐惧都逐渐跟着抽离了那么一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