故事人阴霾的雨点就像着急投胎的野鬼,前赴后继地砸在窗玻璃上,丝毫没有停止的意思。这样的天气总是令人不安,似乎预示着有什么事情正在或将要发生。 打开電视,電视台正在播一条新闻,昨晚本市地铁站发生一起事故,一个女孩候车时不小心被挤下站台,葬身铁轨。画面里,女孩就像一只四分五裂的破布娃娃陈尸现场,惨不忍睹。 我叹了一口气,不知道为何,雨天总是容易发生类似悲剧,仿佛死神失常。根据经验,接下来我又要开始忙了——作为一名遗体化妆师,我的工作总是与死神接踵而行,被人厌恶却无法抗拒。 果然生意来了,是一个男人打来的電话,他声音沙哑地对我说:“是董瓷小姐吗?我想请你来一趟,我的未婚妻刚刚过世……” 在医院的太平间里,我见到一个蹲在地上的男人。听到我的脚步声后,他抬起头来,那是一张相当具有吸引力的脸,即使布满憔悴和疲惫,依然瑕不掩瑜。我不禁失声惊呼:“朴先生,是你!” 他现出一丝苦笑:“是我,又要麻烦你了。” 一年前,也是在这样阴霾的雨夜,也是在这个鬼气森森的房间,我认识了他。他叫朴树,未婚妻幽兰在即将举行婚礼的前几天。竟意外掉进電梯井摔死,容颜尽毁。为了令死者美丽如生,朴树找到了我,请我还原她的容貌。 我是这座城市里唯一一个从事遗体化妆的女性,女人的细心加上精湛的技术令我在业内小有名气,很多死者家属都是慕名而来,朴树也不例外。那一次,我圆满完成了他的心愿,同时也收到不菲的报酬。 我没有想到,我们居然会再次这样相遇。不是没有见过不幸的人,但两年内接连痛失两位未婚妻的,仅此一例,他真的是太倒霉了! 照片上的女孩明眸皓齿,跟朴树非常相配,我扼腕叹息地说:“你放心,我一定会让你的未婚妻跟生前一样美丽。” “我相信你。”朴树脸上的肌肉剧烈地抽搐着,“董小姐,能不能等我出去之后你再开始工作?” 我点了点头。朴树离开后,空荡荡的房间里只剩下我和那具尸体。我换上干净的工作服,认真洗手,然后裁上口罩和手套,走过去,轻轻揭开那层蒙在尸体上的白布……尽管有足够的思想准备,但我还是被眼前的一幕吓到了。 正是電视新闻里的那个葬身铁轨的女孩!她表情狰狞,跟照片上的那个美丽女孩完全判若两人。 我明白了朴树的反应为何那般剧烈。太惨了!任谁都无法面对,更何况他一而再受到这种打击,没有精神崩溃已足够坚强。 我深呼吸让自己镇静,而后将手放在女孩额头上,轻声地说:“小箐,别难过,我会帮助你成为这个世界上最美丽的新娘。” 是朴树告诉我她的名字的。天快亮的时候我打开房门,将一个栩栩如生的未婚妻还给了扑树。 再次见到朴树,已是一年之后,是在同学会上。烟鹂挽着他,如获至宝似的向我炫耀:“董瓷,我要结婚了!” 四目相视时,我和他都怔住了。 我生人勿近的职业,他不堪回首的爱情,我们都有着不为人知的秘密,所以不约而向地选择了缄默。 烟鹂去洗手间的时候,我们同时说了声谢谢。之后我由衷地对他说:“烟鹂是个好女孩,希望你们能够幸福。”他沉默了一会儿,苦笑:“我想,我不会总那么倒霉的。” 离开的时候,我看着烟鹂依偎在他怀里甜笑的样子,心里一阵忐忑。我不知道自己隐瞒了那些可怕的过往,究竟对不对。我更加不知道,这样做会不会令我成为另一场悲剧事件的帮凶。我宁愿相信朴树所说的,他不会总那么倒霉。 但愿如此。然而半个月后的一个雨夜;我又一次接到了朴树的電话。他呜咽着对我说:“董瓷,烟鹂死了!” 在那个鬼气森森的房间里,我见到了面目全非的烟鹂。她是在看電视时被突然降落的玻璃吊灯砸死的。我倒吸着冷气,简直不敢相信这就是不久前甜笑着向我展示幸福的那个烟鹂。 朴树酒气熏天地瘫在地上,只会疯了似的傻笑:“是我害了她,我是个魔鬼……”他终于崩溃了。 我去夺他手里的酒瓶,可是他却尖叫着弹开,蜷在角落里狂叫:“别碰我,每一个碰过我的女人都会死的!幽兰、小箐、烟鹂,她们都被她带走了。董瓷,你最好离我远一点!” “她是谁?”我好奇地问。朴树没有回答,因为他已经筋疲力尽地昏倒了。 我从朴树身上翻到身份证,然后请人帮我将他扔进一辆出租车里。 身份证上的地址在郊区,那是一栋别致气派的独立小楼。亮着灯,证明屋里有人。我摁响门铃,片刻后门开了,一个坐在轮椅上的清秀女孩出现在我面前。她长了一张跟朴树极其相似的脸,应该是他的妹妹。我们一起将烂醉的朴树拖到了客厅的沙发。 在我替朴树清理脸上的垃圾时,女孩突然幽幽地对我说:“我哥哥是不是很帅?每个女人都喜欢他,可是她们毫无例外地都死了!你知道这是为什么吗?” 我回头,那个叫朴雪的女孩眼睛黑漆漆的,盛满了细碎的惊恐,她左右看了看,像是在确定有没有人偷听,之后压低声音对我说:“因为紫菱!紫菱是不会让别的女人抢走哥哥的!” “紫菱是谁?” “紫菱是哥哥的第一个女朋友,几年前已经死了!” 她的表情和语气吓到了我。我得承认,在经历了一连串的怪事之后,职业所给予我的底气已经变得稀薄——三个花样女孩,同样死于婚礼前夕,同样死于意外,同样死状恐怖。如果不是鬼魂作祟,怎会有那么多的巧合? 独自在太平间里为尸体化妆都不曾胆寒的我,此刻忍不住汗毛凛凛,手里的毛巾不知不觉掉在了地上。 我失魂落魄地离开了那栋别致气派的小楼。走了很远,似乎还感觉到背后的某扇窗户上,有一双来历不明的眼睛在冷冷地窥视着我!回到家里,我狠狠地洗澡,企图洗掉朴树沾染在我身上的气息。朴树说得没错,我必须得离他远一点,我不想成为下一场悲剧的女主角。 可是朴树却阴魂不散地找上了我。不久之后的某天夜里,我再次接到了他的電话,他像个孩子似的呜呜地哭着:“董瓷,你相信世上有鬼吗?” 我原本是想挂断電话的,可终究没挂。我把他约到了一个酒吧见面。在嘈杂的音乐和鼎沸的人声里,我听到了这样一个故事。 朴树和紫菱是一对情投意合的恋人。在经过几年浪漫的爱情长跑后,紫菱突然变得患得患失起来,朴树遂决定将婚姻提上日程让她安心,然而在婚礼前夕,紫菱的疑心愈发严重,她排斥每一个跟朴树说话的女人,甚至跟踪他。有一天,她不知从哪里翻出一条女人的内裤来找朴树质问,朴树忍无可忍地推了她一把,倒在地上的她号啕大哭,然后夺门而去。第二天朴树找到她的时候,她已经变成河边的一具冰冷的尸体。朴树为此伤心了很久。直到两年后遇到了幽兰,他才开始有了重新生活的勇气。 可怪事就此接踵而来,也是在婚礼前夕,幽兰突然发生了意外,接着就是小箐和烟鹂。而每一场惨祸发生之前,朴树房间里的镜子都会无缘无故地碎裂,仿佛是一种不祥的预兆。 “既然你知道这是不祥的预兆,为什么还要跟她们在一起?”我愤怒地打断他的话。 朴树嗫嚅:“一开始我是不信的,多年受到的教育告诉我,世上不可能有鬼。镜子破碎或许只是巧合,可是一而再、再而三的怪事粉碎了我的信仰!董瓷,我现在不得不相信,人死了是会变成鬼魂的……也许紫菱从来就没有离开过我,她只是换了另一种方式跟我生活在一起,与我同吃同住、同进同出,只是我看不到!” 听着他匪夷所思的叙述,我的眼前情不自禁地浮现出这样恐怖的一幕:那个叫紫菱的女孩此时此刻就坐在朴树的旁边,喝着他杯里的啤酒,听我们的谈话,不时地,嘴角还露出一丝嘲笑;又或者她现在什么也没做,只是将双手撑在桌子上阴森森地盯着我…… 我顿时感到浑身凉津津的,仿佛刚从冰河里捞出来一样! “董瓷,我已经决定了,以后一个人……不,跟紫菱一起,还有朴雪,就这样生活下去。我不想再惹紫菱伤心,更不想再害别的女孩。”朴树干了杯中酒,踉跄地离开。 此后我给自己放了一个很长的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