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1
“啧啧。”安娜收走你面前的咖啡杯:“你男朋友刚到,前台小妹问我,你考不考虑早点下班?一朵警花我见犹怜地戳在那等你,都快等成望妻石了,你在这里心平气和的加班,哎渣女。”
你狠狠敲下回车键。
“你哪里看出他我见犹怜了?要是我男朋友也算了,他是来监督我、不许我下班路上抽烟的魔鬼!”
“哎呦,有那味了,你知道傲娇俩字咋写的么,你真不动心?”
邮件发送完毕了,你伸手合上电脑,感觉自己耳根有点发烫。
“先陷者贱,知不知道这个道理?”
“那就是你期待着他先陷呗?”
……草,被摆了一道。
你叹了口气,冲她挥挥手。
“动了就动了呗,还能怎么样?走了,明天把报表给我。”
安娜了然的一点头,拎起包走了:“行,明天见。”
“……明天见。”
你轻轻垂下了头。
明天见,明天你们还能再见吗?
你不敢保证。
风刀霜剑严相逼,你要如何熬油似的熬过这一晚?现实如此荒诞变幻,你的手中什么都会消逝,无常的像乱世硝烟中的痴情,你要如何活到明天。
想要自杀的人是不能给予任何人真情的,那是一株开在心上的花,死后只会留下一个极深的、投痛的,不断流血的伤口。
既如此,你怎敢向白起表露自己的心迹。
他是光的守卫,明亮得像透过层层银杏叶看见的清透而耀眼的盛夏骄阳,如果他知道了你的心意,那要他怎样像你期待的世人一样漠视和忽略你的死亡。
那会给他套上枷锁的,可谁又忍心关住星星?
所以不如沉默。
正沉思时,你的窗户被人叩响了。你一扭头,看见白起就在窗外,衣角翻翩,额发也调皮的飞舞,像只特意为你驻足的鸟。
卧槽,可问题是这里是十七楼啊!?
你忙打开窗户,看着他抓着上面的窗框一个倒挂金钩翻进你办公室,手臂绷起的线条流畅得就像海豚入水的浪花。
“别沉思了,回家吧?我的高塔公主。”
12
坐上车时,你依旧有些闷闷不乐。
“怎么了?”白起一边这么问,一边伸手扯过你肩膀边的安全带,甚至在你身侧轻嗅了一下。
“还行,今天没闻见烟味。”
“昨天你可是闯进办公室收了我的全部库存,连我车上配的点烟器都上交了啊白sir,这么严格的吗?”
白起坐回主驾驶调整后视镜,表情有些吓人。
“难道不是因为你前天信誓旦旦跟我说已经主动上剿了还没抽的,下午就带看一身味下楼,办公室里还藏着一整条?是,它确实开封了,就点了一根,你就把剩下的都扣下了?”
你缩了缩胭袋
“啊,这……”
“嗯,难道还有那?”
“没了,没了。”
白起似乎还想唠叨点什么,思索了一秒,又放弃了。本来放在手刹与离合上的手脚也都收回,盯着远处地下车库安装的绿色逃生灯牌若有所思。
“……突然就让你戒,是不是有点没准备?”
你狠狠点头。
“没错,太突然了,所以我申请组/织允许我来上最后一根。”
白起默默掏出了昨天收掉的烟和打火机,在你的目光中衔着点了火。
狠狠吸一口,红色的火星猛地后退,随后一股烟被他吹向你。
透过一丝一缕若隐若现的烟,你看见他一双琥珀色的笑眼格外清晰:带着点促狭,又温暖得吓人,像午后的太阳一样。
“请求驳回,闻闻味得了。”
“……怎么这样!我抽它又不是为了味,我不叼点东西难受啊!”
“哦?”他挑眉笑看看你:“好吧,薄荷糖、手指饼干、奶茶,你选一个?明天下午给你带,我有的是东西让你叼。”
你抱起胳膊看风景了,白起隐约还听见你咬牙模模糊糊骂了两句。
他驶出地下停车场,扑面便与城市的万家灯火打了个招呼,嘴上挂着显得非常愉悦的笑容,却在你没看清的地方平了嘴角,眉间轻拧了起来。
为了“叼点东西”而吸烟的人,大都是寻求口唇依赖,这是人类自幼儿带来的缓解焦虑的办法,只戒烟不给你足够的安全感,治标不治本。
了无头绪。
13
你没有开灯,没有拉窗帘,坐在落地窗前,任外面的光浸你一身。
假如,你是说假如,有灵魂的话。
你希望能在自杀后踏上一个人的旅行,你想去看粉紫色的花海,去看从视野一边延伸到另一边的郁金香;想听听罗马教堂的钟声,比较它和佛寺的有什么不同;坐在慢悠悠的绿皮火车上,去一个带着人性美的温暖古旧的城,看看不同城市的夜空。
你想要自由。
不被拉帮结派所累的自由,不被人云亦云所伤的自由;能有真正爱你、不离开你、不丢弃你的人;表达的自由、展现的自由。
你不是不想活下去,可飞鸟是不能扇着一边翅膀活下去的,比起摆布而生,性子烈的鸟儿宁可殉道而亡。
既生我口舌,凭什么让我不得说我所想,又被别人的口舌肆意称量?
既生我双耳,凭什么淹没我,用那粗俗不堪恶毒无双、愚蠢而又无聊了无意义的议论,凭什么用它定义我?
既给我智慧,凭什么让那些庸俗世侩的人来判断我,就凭他们无理智无思索,兽性大于人性?
跳出了周围人的品头论足,又面临资/本的
诡计与洗脑,将它玩弄于股掌中,又被压在官/僚/主/义的专/治下……
不得自由!何来自由?!
这使你痛苦,使你只希望自我了断。
你深知,你只是不愿承承认罢了——你寻求死,是因为你深爱着这个世界。
因为爱,所以才会痛苦,才会失望。因为对着戏剧性又大喘气的人生感到疼了、害怕再跌入谷底了,才想结束它。
有一回门庭若市,就为一次门可罗雀埋下了伏笔,一切都只是一场大雪,落了片白茫茫真干净、恰似鸿爪印雪泥,一切都是虚无罢了。
那放弃它了又如何?
一滴泪悄悄顺着脸颊滑下,砸在锁骨上,你起身,去穿衣服。
死之前,好想再得到一个拥抱啊。
14
还有五分钟就要日出了,你坐在楼顶上,守着厚厚一摞遗书,时不时挠一挠昨晚被蚊子咬出的包。
你在这坐了一夜,回想起很多事,想留给这个世界的话怎么也写不完,才发现自己居然认识过那么多人,还哭掉了一大包抽纸。
你想起很小很小的时候,那时每天要练琴,练美声,周末还要去学马术。
白起有时会到你们家玩,院子里有棵大银杏,可为了抵债,搬家那天你们把那怎房子卖掉了。在那之前大家都喜欢你,你也曾不相信世上居然是有黑暗的。
四分钟。
你站起来,腿有些酸麻,花了点劲保持平衡。
你想起了败落时受的那些委屈,儿时的玩伴疏远你,新的同学讽刺你,这与你无关,仅仅是因为他们妒恨高位者却无力与他们抗争,于是便去伤害容易欺侮的你。第一次是你没了家族的财富与势力,第二次是你失去了父亲,他夜里来看你时,有没有抹去你眼角残留的泪?
三分钟。
你慢吞吞脱掉外套和鞋子,把它们放好。
你想起那些奋斗的日子。你和父亲租住的破屋漏风,得找来破棉絮,用扫把杆耐心地一点点把窗户缝堵上。那是个周末,日头奇好,父亲在厨房洗碗,听得见麻雀叽喳。那时没人尊敬你们,日子过得艰难又温暖,父亲熬到深夜为了公司复兴做准备,你就变着法从伙食费里挤出钱给他每晚煮碗面当宵夜。
两分钟。
你站上楼边,看向脚底下一片空的停车场。
你想起李泽言每次装作嫌弃地吐槽你时眼底的忧色,他是拎鸡崽样把你拎到十五岁的,你把他当兄长看,只怕总裁现在觉得得你烂泥不上墙。
你想起烟雾缭绕中白起的眼睛,灿烂得像点了火一样。
一分钟。
你张开双臂,感受浑浊的空气掀起的风。
两次跌入谷底,两次重新凯旋。可你不觉得开心,你一直在失去,失去对被爱的信心,失去爱自己的人。
死之前,好想再被谁爱啊,一秒就好。
一秒后就让那人把你遗忘吧。
日出了。
楼顶上不见了你的身影。
15
日出是光芒万丈,日出是长夜终结。
你沐浴在仙金色的阳光中,风吹去滚落的泪,恍惚间宛如父亲粗糙的指尖,魂兮归来。
你闭上眼,觉得自己像只被折断双翅的鸟在做最后的飞行,哪怕这次将是赴亡。
一种温暖的悲哀,一种无奈的平静。你昨晚出发前就把后事安排发给了李泽言和安娜姐,不办追悼会,骨灰入海,地不浊天亦清。
安顿好公司,安排好后事,这是你最后能做的了。
也许很多年后会有一个盛夏的下午,一阵风吹起纱帘,将一张陈旧的老照片吹在地上,上面定格着你的容颜。
你合上眼,却突然被拉进一个坚实的怀抱。
白起怎么在这里???
“我陪你一起,直到最后。”
你慌了。
白起是不能死的。
他是光,是坚强正义的骑士,怎能就这样随你一起逝去?
你哭着推他的胸膛。
“蠢货吗,你这是干什么?”
“不想我死……就跟我一起活下去。”
你哪里留意到他提的是什么条件,只是忙不迭点头罢了:你怎么能允许有人因为你而死去。
狂风忽起,将你们托在空中。你抬起头,只能透过泪水将白起朦朦胧胧看个大概。
朝阳将他照成浅金色,那双眼睛却比朝阳还亮,你下意识抱住他,向他的背后找去。
“在摸什么?”
“在找你的翅膀。”
“我没有翅膀。”
“不可能,天使就是有翅膀的……阿sir,吓死我了,给根烟呗?不点着,我就叼一会。“
你听见白起沉沉地叹息一声,随即低头吻住了你。
他不知找了你多久,双唇是干燥的,甚至还起了点皮,然而又是柔软温暖的,短暂的换气中,你听见他含糊了一句:
“不必。说过了,我有的是东西让你叼。”
--end.