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公子意识昏沉地伏在床边,身上跟火烧一样难受。
喉咙里灼热得说不出一个字,就跟烧热的水浇在上面是一样的,给你进气出气,唯独不给你出声的机会。
嘴里干苦,身子却似没了骨头一样丝毫都动不了,小公子缓缓呼着气,灼热的气息呼出来不亚于喷火。
小公子意识模糊的在那呓语,忽然嘴边碰到了一阵冰凉,整个人下意识地往凉的地方凑,温热的水进了口中,口干舌燥的感觉好了很多。
隐约听到身边有人说话,小公子紧皱着眉头,用尽力气开口,出来的竟是气声:“出去……都出去!别靠近我……”
说话的声音戛然而止,接着就是一声声的呼唤。
一进屋就见小公子侧伏在床边,面色烧的通红,嘴唇翕动,意识不清的说着什么。
少年没有立刻去床边,而是走到桌旁拎起茶壶倒了杯水,端到了床边扶起小公子的身子把水喂了进去。
摸了一下额头,少年立刻收了手,望向大夫:“这么烫……老先生,这烧能退下去吗?”
老大夫摇头道:“退烧不是不可,可就算这会儿退了,没多久又会烧起来。”
“我去煎药,退了这一回的烧。”老大夫看了一眼少年,“公子,你熟悉这小少爷,晚上他可能会烧的更厉害,你可得看紧点了。”
少年点头表示知道,忽然听得一声轻呼,是小公子赶人的声音。
“都这样了,还顾着别人呢。”少年心疼,俯身唤道:“小公子,小公子……是我,你看看,看看我……”
小公子睁开眼睛,眼眶因为高热而变得通红,眸色涣散似是蒙上了一层水雾。
过了好一会,涣散的目光才转向少年,眸中有了光。
“青……”
“嘘~”
少年伸出食指搭在小公子微烫的唇上,扬起嘴角,轻声道:“是我。小公子不要推开青杉,让青杉照顾你,好不好?”
“好!”
小公子看着少年,眼前被水气氤氲的一阵模糊,不知是发烧弄的,还是自己哭了,好一会儿才发出了一声细微的好。
少年轻拂开小公子额前的碎发,满是疼惜地亲了一下。
门外传来了几声沉闷的叩门声,跟着就是老家人的声音,
小公子听了,慌张地想要起身,可手上一点力气都没有,自己根本动不了。
焦急地看着少年,小公子示意他赶紧离开。
父母和家人都不知道青杉的存在,如果被发现,青杉会被自己的家人为难,这是小公子不愿看到的。
少年给了小公子一个安心的神色,起身走到门口拉开屋门。
老家人用帕子遮着口鼻,手上端着一盆水,缓缓递上去,老人缓缓开口,声音听着有些沙哑。
小公子烧得迷糊了,脑袋昏沉沉的,但还是不肯放松,半睁着眼睛望着门口。
直到那个身影又一次走近,他实在撑不住,才不情愿地睡了过去。
少年进了屋,将方才老家人送来的水放在了床头。
侧身坐上床沿,把盆上搭着的布巾浸湿再拧干,在手上叠了两下,放到了小公子的额头上。
如此的动作少年重复了不下四五次,每次都是极其的耐心而细致,以至于大夫端着药进屋,在旁边站了许久都没注意到。
老大夫轻咳了一声,少年这才转身,颔首接过了盛着药的药碗。
“这是退烧的,叫醒让他喝下去。”
望着刚睡着的小公子,又看了看手里的汤药,少年只好俯身,轻声细语地将小公子再次唤醒。
小公子难受得紧,对服药又有些抗拒,这退烧药喂得着实有些费劲。
看着碗里渐渐浅下去的药汤,少年缓了口气,放下药碗,照顾着小公子再次睡下。
见着少年的动作,老大夫有些愣怔,然后背过身子静静等着。
“老先生。”少年回头喊道。
“您别叫我老先生了,再叫可就折煞老夫了!”
老大夫转过身子,矍铄的目光带着几分笑意:“我在肖府见过您,这都十多年了,您还这副少年样。
而且您冠发用的簪子我在先父的手札上见过,是只有一方地灵主事才有资格带的,这个小老儿记得甚清。”
没想到居然会有凡人认识灵官信物。
少年收敛思绪,浅笑道:“先生既然知道了,那就放在心里,做好自己的本分,好好治病!”
面对少年那的冷冽笑意,老大夫只是淡淡地点头给了少年答复,淡定的可以。
“得天花的人最忌受风受凉,现下是隆冬,公子可得注意些。”老大夫临走时又说了一句,这才出了房间。
少年看向小公子,手里的布巾又被他翻了个面,轻轻搭在了小公子的额头上。
小公子五岁时,有一次父母去老家奔丧,路上带着孩子极不方便,就将小公子留在了家里,两个家人陪着小公子玩。
小孩子脚步不稳,本就容易摔倒,五岁的小公子在玩的时候,左右脚拿不开一下子趴在了地上。
正常的孩子摔一下顶多是疼了,哭闹一下,上点药也就没事了,可小公子却痛苦地趴在地上,他想哭,可是肚子好痛,手臂也好痛。
小公子只能不住地抽泣,喉咙里一股怪味直往上涌,殷红的血液从嘴角流出,没一会儿就昏厥过去了。
府上的人都知道少爷是禁不起磕碰的,两个家人看着小公子不仅摔倒还流出了血,顿时被吓的六神无主。
好在其中一个人反应及时,叫另一个人抱小公子回房,自己去请大夫。
大夫很快到了,探了小公子的脉象,老大夫眉头紧蹙着,听家人说是趴在地上的,他又摸了小公子的肋骨处。
不出所料,肋骨断了八根,有几根断骨可能还刺破了脏腑,幸运的是没伤到心脏,不然小公子当时就归西了。
不过这样的伤势对老大夫来说确实是棘手的,将肋骨复位老大夫还是有办法的,关键是那几根刺入脏腑的断骨很是难办。
除了破开胸膛取出断骨,竟毫无它法,可如此大的手术一个孩子如何受得住?
救与不救孩子都是死路一条,这可让老大夫犯了难。
他在肖府也算常客,小公子他也是熟悉的,几次死里逃生也让老大夫感叹奇迹。
虽然不知道这次这孩子能不能挺过来,可身为医者,老大夫是不会看着病人而见死不救的。
清了小公子口中的血污,老大夫拿出药瓶倒出一粒参丸塞到了小公子的舌头下面。
唤来几个有手脚麻利的家人准备热水和烈酒,自己从药箱里拿出器具,身旁的药童配合着老大夫做着手术前的准备。
整整五个时辰,老大夫的腿早已麻木不堪,看着尚在昏睡中小公子,老大夫不禁感叹他的顽强。
清理了手术中留下的血污,老大夫捶着腰,步伐僵硬地走出门外。
天空已是暮色,临近深夜,老大夫要去看看小公子的情况,家人毛手毛脚的,他还不放心呢。
屋内烛火通明,刚到屋檐下,就见房门半掩着,老大夫以为是进了贼,就轻悄悄地靠着门向里张望,丹田沉着气准备随时喊人抓贼。
老大夫张望了一会儿,哪有什么贼啊,不过是一个少年模样的人坐在小公子床边,颇有耐心的给小公子擦拭。
手上的动作轻的就像在对待一件珍宝一样,而且不论那种动作都十分钟顾及小公子的伤势。
就好像每天都在照顾着不同的伤者,准确的知道哪种方式最能避免伤者的痛苦。
老大夫心下惊奇少年的能力,很想收他做徒弟,不过他也奇怪,这少年怎么会三更半夜的出现在小公子的房中,看那少年的样子,不像是有恶意的。
给小公子治病也有五年了,没听说过肖家夫妇还有个大儿子的,这少年如此熟悉肖家公子着实让老大夫疑惑。
许是今天站的太久,老大夫的腿很快就发瓤有些站不住了。
木门撑不住老大夫的身子,老大夫就这么摔进了房间,腿还磕到了门槛上,疼的老大夫不知该顾哪好。
“老先生,起来。”
就在老大夫怀疑自己还能不能起来的时候,自己的腋下多了份力道在把自己往上托。
一声清冷让老大夫回了神,一只脚蹬地,借着那力道从地上站了起来。
老大夫缓缓转过身子,就见一面容清俊的少年,身着浅绿衣衫,神色淡淡地看着自己。
“老先生,你在门外站了这么久,不累么?”
“你……”老大夫被问的有些反应不过来,过了好一会才道:“呃,这位公子,你认识肖家少爷?”
“算是认识的。”
少年望向了熟睡的小公子,眉眼中满是心疼,随后朝老大夫敬上一礼:“今日之事还请老先生不要宣扬,在下不喜欢麻烦。”
老大夫见此也明白了几分:“公子放心,老夫不是那么多嘴的人。”
“只是,你不该三更半夜擅入人家院落,委实不妥。”见少年还算知礼,老大夫就想着提醒一下,免得遭人误会。
少年听了老大夫的话并未说什么,只是颔首浅笑,而后掠过老大夫出了屋。
老大夫看他已走,也只愣了一会并未多想,抬着步子慢悠悠地走到床边给小公子把脉看看情况。
只是这一看可把老大夫吓了一跳,小公子脉象平稳,除了有些气血不足,竟没有任何不适。
这么大个手术别说小孩了就连大人都会吃不消,而小公子却只是气血不足,老大夫无论如何也不会信的。
他又看了刀口的位置,老大夫瞬间瞪大了眼睛,刀口还在,只是已经有了结痂的迹象,探了那几处断骨,居然也有了恢复。
老大夫若有所思地看向门口,只是外面早已没了少年的身影。
这下他算明白了,肖家少爷的几次命危,可能都是那少年在暗中相助,甚至亲自照顾,方才的手术,不知道有没有他的参与。
那是老大夫第一次遇见少年,青衣垂发,冷静如斯。
第二回,是在一次清明节当天,那天老大夫放了药童的假,自己扫完墓后便守在铺里。
半晌,看到一个人抱着个孩子走了进来,因为背着光老大夫一时没看清那人是谁。
等那人到了屋里,老大夫一愣,那人衣着干练,腰身紧束,外面套着一件淡色长衫。
高束的马尾以发冠固定,一根不知是何材质的簪子横插其间。
面色冷淡,只有看向怀中的孩子时,神情才会柔和下来。
身姿挺立,是一派清冷洒脱之气。
这两个人老大夫都认得,那人怀里抱着的是肖家少爷,孩子的胳膊上还缠着绷带。
而那抱孩子的人,正是那年在肖少爷房中见到的少年。
只是看着少年头上的簪子,老大夫心里掀起了一翻波澜,但手上还是小心地给孩子按着脉,并开了药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