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值清明,按理来说进城做工的都要回乡祭祖,各家长辈也会带着膝下子孙祭祖踏青的,这家的小公子自然也不例外。
主人家放了家人们两天假,自己带着妻儿上山扫墓,只不过他比别家的少爷穿的要厚实很多。
看着身上厚厚的氅子,小公子不情愿地撇了撇嘴,好生累赘。
看着与自己同龄的小朋友在草地上撒欢,小公子目不转睛地望着,眼里的渴望与羡慕都快化作小鸟飞过去了。
“给你!一起玩吗?”一个盘着双髻的小姑娘递出了自己的拨浪鼓,十分积极地邀请小公子。
“诶,谢谢。”小公子心下欢喜,小心翼翼地接过来,咚咚咚的声音响得欢快。
“啊!”
小公子猝不及防地被另一个跑过来的男孩撞到。
小男孩满是挑衅地做着鬼脸,抢走了拨浪鼓,趾高气昂地伸着手指指着小公子的额头:“病秧子不配玩!
娘说要离病秧子远点,不然我们也会生病。妹妹以后不要理他!”
“我不是……我不是病秧子……”左臂撞到了一旁的石头上,小公子红润的脸霎时失了血色,颤颤巍巍地想要解释。
眼泪汪汪的在眼眶里直打转,但小公子就是不让它掉下来,那样的表情让人分不清疼痛还是委屈,也着实让人心疼。
小男孩摔断了拨浪鼓的鼓柄,拉着小姑娘头也不回跑开了,徒留小公子撑坐在地上,头发散乱头上沾着杂草,身上的氅子沾满了泥土,整个人脏兮兮的。
远处的小孩看见了也只是嘲笑他像个小叫花子,却没一个愿意上前扶他起来。
脏兮兮的小公子一声不响地爬起来,他只觉得身上一阵阵的发冷,他只是想和他们一起玩,为什么会有那么多人讨厌他?
我只是和别人不一样而已啊!
手臂上的伤处疼得小公子直打颤,冷汗浸湿了额前的碎发,眼眶早就红的不像样了,却还是忍着不让自己哭出来。
而这一切,都一丝不落的落在了远处的饮酒少年眼中。
“想哭就哭吧,你只是痛了呀。”
疼迷糊了的小公子已经感觉不到什么了,小小的身子和意识都陷在了疼痛之中。
脑袋里忽然响起来的陌生声音,催着心里的委屈像小鱼吐泡泡一样止不住地往上冒。
也不管旁边有没有人,小公子终是哇的一声哭了出来,哭得痛彻心扉,听的人揪心不已。
少年抱着小公子,任由他哭,因为从记事起小公子便不让自己哭了,自己要是哭了爹娘就更加的难受了。
这也是少年让小公子哭出来的原因,动不动就折骨的身体让小公子小小年纪就闯了几百趟鬼门关。
用通俗的话说,就是个瓷娃娃,折骨近百次自然对疼痛的承受力远超常人,但这不代表他不会痛。
哭了近一刻钟,小公子总算是抽抽泣泣地停了下来。
少年轻轻握了一下他左胳膊,小公子立刻颤抖起来,打着哭嗝呜呜咽咽地喊疼。
方才大哭的时候亦不唤一声疼,现在已经是哭晕了,不再压着自己了。
挽起小公子的衣袖,看着已经肿起来的小胳膊,少年眼中满是心疼,肿成这样里面的断骨想来应该是错位了。
揉了揉还在打哭嗝的小公子,少年狠下心抬起已经折了的左臂,摸到了断骨处,双手试探复位位置,巧使力道往里对掰,将错位的断骨复位。
身子抖了一下,小公子皱着眉毛,人已经昏睡过去了。
少年手里凭空多了两根笔直的木棍和布条,用木棍夹住刚刚复位的胳膊,拿布条一圈圈缠紧,将小公子断骨的胳膊牢牢固定住。
做完这些,望向小公子红扑扑的脸,少年一惊,伸手探向额头,手背上除了小公子湿冷的汗水,还有些许烫人的温度。
“我不要吃药!我不是病秧子!呜呜呜……”小公子毫无意识地举着手一阵乱挥,不安地啜泣着。
少年怕他的胳膊二次受伤,便直接抱着小公子安抚地拍着他的脊背。
去医馆,看了伤势抓了药,少年便想着送小公子回家,路上遇到一个不速之客。
“胡榛,我不想和你打,你让开!”少年有些急躁地看着前面的人,此刻跟他打,自己根本伸不开手,还有可能伤到孩子。
那个被称作胡榛的人毅然站在路中间,看着少年怀里的孩子,冷声道:“灵君,此子父母皆不在身旁,此刻动手正是时机!灵君在犹豫什么?”
“我何时说过要动手了?”少年面色一沉,手臂收了收力,将小公子又搂紧了些。
“灵君,此子是您命里的大劫,您不会不知!
只要除了他,您这劫便可过了,到时羽化登仙,您便是这一方天地唯一的神!
到那时,您要护谁不行!”胡榛那厢也是言语激烈地规劝着少年。
“既然是我的劫,那怎么渡也是我的事!”少年浅笑,“胡榛,你既然说‘命里’,那这个孩子我便护他一辈子!”
少年掠过胡榛,怀里的小公子趴在他肩上,小脑袋蹭了蹭,哼哼了两声又继续睡,眉头微微皱着,似乎有点不太舒服。
胡榛气急:“灵君!你莫要执迷不悟了!”
“我执迷不悟?”少年回头,凛冽的眸色附满了寒霜,“胡榛,灵仙妖魔为渡劫造下的杀孽有多少?
就因为那些人于我们而言是劫,所以就可随意除之?
其他人如何渡劫我管不了,但是我的劫,我自己渡!
何况,比起渡劫,不让自己在渡劫之后后悔才是最难的吧。”
看着愣神的胡榛,少年知道自己说到了他的痛处,望着怀里的熟睡的小公子,少年不知道自己对他是什么感情。
自小公子一出生,少年就知道他是自己的劫。
天生脆骨的体质让他的成长变得格外艰难,几次徘徊在生死之间,少年只要袖手旁观,就可以轻轻松松把劫渡了。
可是他没有,每一次看着小公子在剧痛中挣扎,少年的心就仿佛被千万双小手揪住,痛得不能自拔。
遇到小公子前,少年从来不知道什么是心疼。
刚到院落门口,就看到一对年至不惑的夫妇拉着路上的行人在打听什么。
二人皆是素衣粗布,妇人手里拿着竹篮在那抽抽泣泣地哭着,丈夫则是一脸的焦急,他们的衣服上沾着些许杂草,大概是祭祖后匆忙下来的。
那路人不知说了什么,只见丈夫搀着妻子一路跌跌撞撞地往这边跑。
“宝啊!”妇人扔了篮子直直冲着少年过来,脸色也是急切万分,要不是丈夫拉着,怕是要直接撞上了。
少年微微侧身避开,正好躲过了妇人伸过来的手:“二位先别慌,先让小公子回家再说。”
夫妻二人明显愣了一下,好在丈夫反应过来拿钥匙开了门,将少年请进了屋。
少年随夫妻二人边走边解释,只是他并没有说小公子是被人故意推到而导致的断骨,那几个小孩衣着华贵,不是这家人能惹得起的。
这是个两进的江南风的小院子,一路进了内院,院里种的多是花草,靠南的院墙边生了一棵精壮茂盛的红豆杉,看长势该有几百年了。
少年抱着小公子进了他的房间,小心翼翼地护着包扎的胳膊,褪了小公子身上沾满泥土的氅子,将小公子放到床上。
余光瞥见了床架上挂着的铁环,少年眸光闪烁,随即敛下眼,起身后退。
妇人打来清水擦拭着小公子的脸,看着小公子包起来的胳膊止不住的伤心,一旁帮衬的丈夫也是满面愁容。
给小公子擦洗干净安置好后,夫妻二人本想着向少年致谢,回首时却早已不见少年身影,纵使有诸多感激之情二人也只能置于心里记着了。
“小公子~再会!”少年一袭青衫,手里拈着一节红豆杉枝,渐渐隐了身形,只余一声呢喃。
没多久,城里出了件怪事,城中几个富贵人家的孩子,屁股上莫名其妙让人开了花。
父母们为了找到凶手忙的团团转,而那几个被打了屁股的孩子,则是瞒着父母集体去了小公子家,
其中一个孩子还拿了许多小玩意儿,说是送给小公子,请他原谅。
小公子的父母开始十分诧异,了解原委后的他们也只是轻叹了一声,说了句“不要歧视任何一个人。因为被你歧视的人有你没有的东西,而你们可能会被这些自己没有的东西压垮”。
之后便嘱咐那群孩子回去好好休息。
而那个请小公子一起玩的小姑娘,则是得到了一个非常漂亮的拨浪鼓。
之后没几天,那几个孩子的屁股就好了,这件事也就变得不了了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