无题

印象最深的一次，是姐姐讲的《海的女儿》。那天夜里，我和姐姐躺在床上，外面下着大雨，天气很冷，我们裹紧被子，靠在一起，我看到从姐姐的眼睛中荡漾出纯澈的明亮。姐姐说，这是我最喜欢的故事，你要记住它，永远地记住。我点头说，我会永远地记住它。然后姐姐开始讲，口气是迷离的忧伤，有着不同以往的哀婉与暧昧。

我安静地听着，少了平时的聒噪。那个美丽到极致的故事，在大雨滂沱中缓级流动。

······当太阳的光芒从天边微微露出来的时候，小人鱼儿最后看了一眼熟睡中的王子，笑着跳入大海，变成了海中透明晶莹的泡沫。海面上的轻风微微吹，那些脆弱的泡沫顷刻消失，灰飞烟灭。······

我嘤嘤地哭了起来，断断续续地说，人鱼公主好可怜······呜······我不要她死........呜······

姐姐用手抚去我脸上的泪水，她说，小人鱼儿是幸福的，她得到了她一生想要的。她只是太爱王子了，爱到无力自拔。就像是飞蛾，在它扑火的那一刻是快乐的。以死付出的快乐。

我看着姐姐，妙一长弯弯的眼睫毛在昏黄的灯光下闪着温暖的光泽。然后，一颗眼泪倏地从眼角滑落。姐姐脸上是平静的。没有忧伤。那颗眼泪落在枕巾上，闪烁，黯然，消失。

姐姐的学习成绩很好。所有知道姐姐的人都会对我说，向你姐姐学习，知道不?我总会很努力地点点头，眼中写满钦佩。

我和姐姐住在一一个屋子里，在很深的夜里，我还会模模糊糊地看见亮着的台灯晕出一片片浅黄色的光华，姐姐的发丝在那片光华之下折射出金色的恬淡。单纯而飘忽。

————————————————————

在那个考大学还较为艰难的年代里，身为长孙女的姐姐就是所有长辈的希望。随着功课难度的增加，我看到姐姐明亮的眼睛盛有忧伤。她成了一个沉默的女孩子，她不会再给我讲故事，也不会在开满离离野花的时节带我去河边玩耍。还有那些曾经飘扬在风中的丝丝长发，被她用紫色的丝带系成麻花辫子。它们缠绕在一起。它们没有自由。

可是一直平静的日子，在某一天突然被愤怒占据。

那天，我玩到很晚才回家。看见了很久不见的大伯一姐姐的父亲，还有一些不常见的长辈。

他们坐在屋子里，脸色很难看，他们围住姐姐。姐姐站在屋子的中央，头发已经散乱。她低着头，我看不见她的表情。他们彼此一直沉默，他们之间没有言语。

外面的天空是阴阴的。我看着他们。感到灰暗。

大伯突然暴躁地跳起，对姐姐发疯似的大喊，你每天不好好学习，净搞些什么乱七八糟的!我没有你这个女儿，你给我滚!

姐姐猛地抬起头来，看着大伯说，我没有错!语气坚决。大伯额头上的青筋突兀地暴涨起来，脸色发青。然后，一个巴掌掴到姐姐的脸上。声音响亮而尖锐。奶奶用平淡而冷漠的语气制止住大伯。

她说，打人是不能解决问题的。奶奶的眼里没有了往日对姐姐的袒护。姐姐被打得头昏目眩，好久，才挣扎着捂住脸站起来。她怒视着大伯。眼睛里没有泪水。脸上是坚忍的表情。牙齿狠狠地咬住嘴唇，渗出几缕血丝。然后，猝然地跑出家门。我跟在后面。

我看见姐姐用手背抹着眼睛，手臂上流下一片闪亮。大伯在身后气急败坏地喊道，走了就别回来!渐渐变得隐约模糊。

姐姐跑到河边，倒在片草丛中，痛哭起来。放逐的。没有压抑。我坐在她的身边。手指遍遍地抚过她的背。就像是我哭泣时她安慰我那样。她的双肩由剧烈地颤动逐渐变得缓和。河水哗哗地从我们流过。凉凉的。干净的。我把一些来的较大又漂亮的鲜艳的花朵插在姐姐的头发上，我一直在她旁边说，姐姐，别哭，别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