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蔓微微一笑,将她们两人在临安相识之事说了一遍。她见黄药师听自己说完,又陷入沉思之中,忽而想起自己当着冯衡的面说,今生便是喜欢和尚,也不会喜欢黄药师,不由微感尴尬。
她师父最讨厌和尚了,白蔓也不喜欢。她自幼受道经熏陶,学的都是淡泊无为,清静自然的想法。正因如此,才如此重视自己的自由。如今她望着黄药师,心中明明知晓同他在一起,恐怕再是难得逍遥,能算是一种烦恼,但对这份“烦恼”亦是喜欢得很。
黄药师却在心中推算许久,都想不出一个不在世上的人,为何又会突然出现?他心道:“难道是因为我吗?我回到了五十年前,同蔓儿好好地在一起。她再也不会离开我。所以……所以老天就带走了阿衡。她的父母未生她下来,谁也不知道这世上还有这么一个人。那如今呢?如今又是因为什么?”
他忽而想起那人死前那样盯着妻子,在他的石室内搜出了许多妻子的画像,还有许多奇奇怪怪的书。里面所写的好多东西,都是胡言乱语。但……倘若不是胡言乱语呢?
那时他们相遇,妻子早已是名副其实的神女,被按在莲台上,不许她哭笑,不许她有喜怒,只要她去做那泥塑的圣人。
在他们永远分别之前,就在两人初次相遇的破酒馆之中。她满脸怒色,气势汹汹地问自己:“黄药师,你怎么说这样的话?难道你想要公然反叛?”
“我本就是你哥哥说得犯上作乱之徒,难道你到此刻才知道吗?”
黄药师依旧清楚地记得,她向自己凝望良久,脸上的愤怒慢慢平息,眼神中又是温柔,又是失望,又过了良久良久,才凄然道:“我早已知道了。不过……不过我要听你亲口对我说。我才肯……才肯相信这是千真万确的,确然是无可挽回了。”
其实那时他们心里都知晓,她的哥哥要侵入宋土,又险些杀了自己的女儿女婿、门人徒弟,两人之间横着的并非只是家国。而许多人,许多事,早就有了答案。但是……这世上唯有生死能跨越生死,也唯有生死,穷尽一生也无法跨越。
“我都骗你那么多次了,也不差这一回了。”
黄药师在心中回忆起旧事,心潮澎湃。从前他也在想:倘若蔓儿不是什么神女,她将来也不做皇后,只是个汉人姑娘,自己和她早已隐居山野,不问外事。闲来泛舟湖上,饮酒赏花,朝夕相对,就此一生。可她偏偏是啊……老天爷如此不公,叫我遇到她,叫我这样欢喜,之后又让她哥哥如此……叫我们……有缘无分……
当时两人早已结成夫妻,但才享受了数月的新婚之乐,便面临大事。
黄药师深知白蔓心意,待宋土被灭,自己死后,她也必然会自杀殉情。任是谁都无法劝阻。倘若,她随自己归去襄阳,两人携手同死,便无余恨。但要叫妻子割断亲人朋友,这么一来,令她负了不孝之名,自己何忍?何况她可以为自己生死皆许,但绝不会为了自己,自轻自贱,离开她的家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