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晨。
森林中的黑暗被刺穿,
苍白的黎明曙光渗入其中。
失了庇护的神祇,
金色的符文被搅得支离破碎,和着洛伦卡兹的骨血,
融进伊伽瑞尔的灵魂。
她,依旧是她,永远都会是。
白绸缎遮蔽了浅淡的眸子,
在人世间游荡。
神明从未陨落,只是失去了光。
一道参差不齐的山梁横亘在地平线上,
起伏的山峰利剑般插入漆黑的夜空中。
领冽的寒风呼呼的从高耸的石头顶端刮过。
一个星光斑驳的身影,快速略过闪着银光的花岗石。
转瞬间残影就从平原地段消失,
真身显现在森林中的一棵古树上。
“洛伦卡兹,到家了。”
是伊伽瑞尔的声音。
她正坐在一处树弯里,把什么东西从袖中拽出。
是条还在昏睡中的小银蛇。
“唔…”
“等等!到“家”了!?”
“家……啊…”
伊伽瑞尔听着他语调的明显变化,
却也没有说什么,只是无奈的勾勾嘴角。
“你啊。”也罢,不说什么了。
其实,只是想说,
你啊。
是不是还觉得,
我们回“家”了,
是回到以前那个精灵族。
我,其实,也是这么希望的。
但是在他们眼中沦落的神女,
与“妖精”结了瓜葛的神女,
何以称神。
何德何能?
不过既然如此,那便不了,
不成神也罢。
现而在,我只会是我自己,
是有洛伦卡兹陪着的自己,
会无聊吗?不会的。
可以去城市里转转,
去逗逗人类什么的。
嗯,很有意思。
“嗯?啊!那个那个,我……没什么,没什么!睡迷糊了而已!”洛伦卡兹知道自己又戳到了伊伽瑞尔的痛处。
伊伽瑞尔猛的被洛伦卡兹的声音所惊醒。
“嗯,我知道。”
伊伽瑞尔低垂着头,脸上的表情也看不真切。
“我没事的,不用担心。”
伊伽瑞尔并没有多说什么,只是低着头默默地把眼上的绸带解了下来,在一旁放好。
这才抬起头。
往日那双外表神秘,
其实会悄悄将所有真情都流露出来的淡蓝色眸子里除了一丝还未收起的悲伤,
尽是释怀。
摘下了白绸的伊伽瑞尔,才是最真实的。
“哈哈好啦,别用那种眼神看我啦,我还是我,永远不会变,你放心吧。”
“洛伦卡兹,睡吧,晚安,祝好梦。”
太阳从地平线上缓缓升起,
在葱茏的森林里洒下一大片金色光芒。
迎着炫目的阳光,
伊伽瑞尔伸了个懒腰,
享受着新叶季温暖的阳光洒在身上的惬意。
身边古树上的石楠丛已冒出嫩绿的芽苞,
头顶阳光斜斜的从树林间照进来,
在森林的地面上洒下斑驳的金色光块。
“呐,真好啊。今天要不要去城市里转转啊?”
正浑身软绵的摊着休息时,
“咝一一”
伊伽瑞尔就听到了洛伦卡兹的原型战斗状态的嘶叫声。
“怎么了!?”
刚才还一派慵懒的伊伽瑞尔,马上警觉起来。
“啊,没事儿。最近魔法不稳定,然后……从……从树上……掉下来了……”
因为太过羞愧,洛伦卡兹的声音越来越小。
“哈哈哈,我还以为怎么了呢。”伊伽瑞尔看起来放松了许多,开始有心情打趣洛伦卡兹起来,“你现在的样子真的活像掉进了老鼠洞一样狼狈呢哈哈。”
看见她眼里的光
连带着笑意,温柔的不得了。
“不是的,好像是契约出了点儿问题。昨晚也是,我直接进入了冬眠状态几个时辰。”洛伦卡兹突然严肃起来。
“别这么紧张嘛,你可别是为因为自己没睡够觉,就从树上掉了下来,又想去睡觉而找借口哦哈哈。”
洛伦卡兹没有说话,只是默默地盘回伊伽瑞尔的袖子中。
“唉?好了,好了,不闹了。走吧,今天去城里转转!”
拿出绸子,
遮住眼,
气场就变了。
那个活泼天真的孩子瞬间没了身影,
静静站在树下的人儿,变了,
是从骨子里散发出的阴郁与绝望。
舒展开翅膀,
向天空飞翔。
目的地是最近的大城市,
也是唯一快乐的方向。
很快的速度,
转瞬就到了。
远远的能望见高楼城镇,
伊伽瑞尔慢慢从空中降下来,
收起翅膀,耳朵,
整理了一下外貌,
便“踟躇”地往城市的方向慢慢走着。
“妈妈!你看!那个人怎么啦?”
远远地,有一个小女孩的声音传进伊伽瑞尔耳中。
头又低了低,内心却丝毫没有情绪波动。
只是娴熟地开始了她的表演。
“这……这、是哪里?!”
“我……看不到了!?看不到……看不到……我怎么可能看不到了!”
“谁来救救我……救救我啊!”
“我!我到底该怎么办啊啊啊?!”
伊伽瑞尔痛苦地蹲下,
把自己蜷缩成一小团。
用手拼命撕扯着蒙在眼上的白绸,
眼眶里逐渐渗出殷红的鲜血。
浸透了白绸。
白绸,
沦为血绸。
嘴里嚷嚷着胡言乱语,身子细细地发着抖,克制不住的那种。
是的。
克制不住的那种。
随着这一次出格的表演,
伊伽瑞尔的脑子里一阵翻江倒海,
一幅幅画面快速的从脑海中闪过。
被人嘲讽。
被人殴打。
被人蔑视。
被人辱骂。
被人抛弃……
往日的种种,最惨不忍睹的种种,
那些被伊伽瑞尔硬生生禁锢在心底深处的记忆,
如同冲开了最后一层枷锁,
一股脑的涌了出来。
暴虐戾气在伊伽瑞尔的脑海里横冲直撞。
“真的瞎了吗……”
顾不得情绪的波动,
伊伽瑞尔生生地压制住了自己内心的恐惧。
小心翼翼地尝试着在那一大片混沌的情绪中择出了作为瞎子应当有的苦楚样。
做为“瞎子”,
仅此就够了。
我走了这么远,
爱过这么多,
为什么现在要我放弃?
我要继续去追随太阳,
奔向我的新猎场。
“不是怎么会如此?!啊呀我的主人你倒是说句话啊!”
走在城镇里的街道上,
好不容易平复下来情绪的伊伽瑞尔根本无暇顾及洛伦卡兹的一次次追问。
这次的“装瞎”计划完全就是超出了伊伽瑞尔的预料,
心血来潮时尝试了新方法,
却没想到这种出格表演又一次让她重温了那种刚刚被迫脱离族群时的无助与绝望,是不堪回首的往事。
被迫失控?
嗯?好像当时是与那颗胸前的红宝石挂坠有一点关系?
这样啊?
总感觉最近怪怪的。
伊伽瑞尔的脑海里此时已经是一团乱麻,
脚步不自觉的加快了一些,
刚才为了控制住过激的情绪,真的已经耗费了伊伽瑞尔太多的精力,
那种劫后余生的心有余悸,
现在正趁着伊伽瑞尔放松之际如潮水般一波一波的的往上涌,
空虚无力感在慢慢侵占着伊伽瑞尔身体,
再加上洛伦卡兹的不断询问干扰,
这种满心担忧的语气萦绕在伊伽瑞尔的耳边,
只感觉有些心烦意乱。
胸前的红宝石挂坠从今早起,便一直反常的躁动不安。
并没有人真正清楚它的历史,毕竟,
除了母亲,也从没有人真正拥有过它。
只能默默受着这种影响。
先到家再说。
“神女?”
声音从身后传来。
话音落下的那一瞬间,换来的是伊伽瑞尔的瞳孔猛缩。
僵硬地怔在原地,
却依旧“淡定”地把身子转向声音传来的方向。
“神女什么玩意啊?这是故事书吗哈哈。不是只有骗小孩的童话里才有的把戏吗,现在根本不存在所谓的神女了。”
这是?位小姐?
声音虽从身后传来,却不是冲着伊伽瑞尔来的。
伊伽瑞尔现在无法看见,但是听一下,还是可以的。
确认了这声“神女”并不算是在叫她,
好像真的让那紧绷的神经放松了一瞬间。
神女。
这个称呼好像已经许久没有听见过了,
上一次听到还是什么时候?
哦对,把我这个所谓的神女驱出族群的时候,
是夹杂在那些不堪入耳的流言蜚语里说出来的。
正午的阳光散落下来,均匀的撒在了城镇的每一个角落,
而伊伽瑞尔所站的,是这万千角落中的其中一个,
愣怔与思考,也只是一瞬,
“邪恶”的想法,便随着产生了。
陌生的城镇,
陌生的街道,
其中的姑娘也是初来乍到。
希雅娜的手里拿了一张小小的底图,正在街道上漫无目的的走着,
时不时地回头看上一眼,这种身边没有了父亲派来的的护卫的感觉使她感到让她十分不舒服。
就这样从镇口转到了镇尾,又转回去。
还是没有找到父亲口中的那个“可以静心养性的房子”,
希雅娜逐渐沉不住气了,
心中的不满开始发酵,审视着这个十分“简陋”的城镇,
烦躁情绪变得愈发不可收拾。
希雅娜最终还是在镇口那人流涌动的潮海里面,
把自己的目光锁定在了一个坐在长椅上,正专心给一群孩子们讲故事的老人身上。
她想上前听一听那个老人在讲什么。
“我跟你们说啊,”老人嗓音很沙哑,那种声音的感觉感觉就如同把指甲从砂纸上划一般,但其中夹杂的,却是那古老的岁月,“从前…有一个小姑娘。她自出生起,额头上便有着一个形状奇特的金色符文!她啊,是精灵啊,也是人们口中的神女。可是随着那象征着所谓的神女身份的符文的现世,带给那个可怜姑娘的并不是永久的膜拜和好运,而是灾难啊…!只因为,随着符文一起现世的,还有毒蛇。他们分不开的……也绝不会分开的…!”……
“神女?”
“神女什么玩意啊?这是故事书吗哈哈。不是只有骗小孩的童话里才有的把戏吗,现在根本不存在所谓的神女了。”
迟一步到来、并未听得全貌的希雅娜打断了老人的话语。
“噢如果是我们那里的话是不会拿这种把戏逗小孩玩的。”
“这会显得你很幼稚。”
连珠炮似的话语,习惯性的从希雅娜的嘴中不计后果的吐出来,旁边的人完全插不上一句话。
“欸啊——”
话究竟还是被打断了。
“什么东西?!”正说得欢的希雅娜被突然撞上来的人下了一大跳,猛地退后,循声望去。
地上伏着一个姑娘,哦不,准确说是一个蒙着双眼的姑娘·。
一个瞎子。
还有一地的“碎玻璃”。
“抱歉。抱歉。撞到你了。”
希雅娜还不知所措地愣在原地,倒地的姑娘却已经自己慢慢的坐了起来。
身上的白袍蹭了灰,十分狼狈,艰难从地上撑起倒地的身子,轻微地晃了一下磕疼了的脑袋,茫然又无措的伸出手好像在四处摸索着什么东西。
由于希雅娜这边的动静真的很大,逐渐吸引了好多看热闹人前来围观,把一条大路堵得水泄不通。
事不关己的众人一开始只是抱着看好戏的心情前来凑热闹的,哪成想看见了这样的一幕,
那个被撞倒在地的姑娘看起来是那么弱小无助,偏偏眼睛还看不见,现在迷茫地摸索刚才不慎掉落的东西的样子又是那么的心酸,怎么看怎么让人怜悯,
目光转回到那个撞了别人的人,她现在却还一脸若无其事的样子,都不知道扶别人一下,给人家道个歉,反而摆个兴师问罪的脸给谁看呢。
围观的人越来越多,不嫌事大的群众七嘴八舌的议论声也起来了。
“你这个人怎么这样啊?撞到了人也不扶一下!你看看人家小姑娘的眼睛还看不见!多可怜啊。”
”“啧啧就是就是,你看你把人家什么东西给撞碎了?是一个宝石挂坠吧?这么贵重的东西你怎么赔偿!?”
“怎么还傻愣着呢!快去帮她啊!你难不成还想要我们去扶吗!”
“一看你就是娇生惯养惯了的!这么没礼貌,不知道要赔偿别人吗!?”
……
本来就被人无缘无故“碰了瓷”的希雅娜现在听着这些人的斥责更是升起了一股无名的怒火,今天怎么处处倒霉啊该死!
陌生人的斥责,
因为自己的性格原因,本是贵族出身的小姐被迫来到这样一个小城市的排斥,
转了好久有没有找到住所的懊恼,
无缘无故被人撞上的雾水。
正是这些堆积已久的负面情绪,
使希雅娜烦躁情绪变得愈发不可收拾。
但是被迫“赶出家门”的她
现在绝对可以算得上是身无分文,一点点现钱都没有。
“好了好了够了!我道歉!道歉还不行吗!但是我现在是真的没有钱好不好!这个,你拿着!”
正懊恼不已的希雅娜已经气的无暇顾及地上的“罪魁祸首”了,
粗暴的扯下身上唯一值钱的项链便硬塞到地上那“无辜”的姑娘手中,
她没有看到的是,
那个一直没有多说几句话的眼盲姑娘,
哦不,
现在准确来说是,伊伽瑞尔,
对,那个从头到尾基本没有多说几句话的伊伽瑞尔的嘴角,那抹得逞的微笑,
只是勾勾嘴角,没有人看到的。
但同时伊伽瑞尔没有听到的,是一个小女孩的小小的声音,被完全掩盖在了众人的斥责声中,
是对她的妈妈说的:“妈妈,你看,那个姐姐……是不是刚才在镇口发疯的那个…?刚才我本来好想去帮她的,她好可怜。可是她好像突然好怕我们的靠近诶……然后…她好像就走了,当时也是往这里来的。”……
伊伽瑞尔没有听见,这其实没有关系,
她肯定并不愿意听见的,
这段经历不堪回首。
“您好。请停一下。谢谢。”
懊恼的心情久久不能平复的希雅娜,正走在一条小巷里,依旧是在寻找她的房子。
伊伽瑞尔拦住了她。
感觉到面前的人明显一顿,
伊伽瑞尔微微笑了一下,
还是那种很快就收敛了的笑容。
“这位小姐,真是抱歉。是为我之前的行为道歉。我其实不应该故意耍您的,这条项链还给您。打扰了。”
玩够了的伊伽瑞尔还了项链,转身便要走,她还有事情要做。
“嗯,演技不错。”
伊伽瑞尔的脚步顿住了。
似乎是因为有些惊讶,伊伽瑞尔过了三个呼吸的时间才回复了这句“夸奖”。
“多谢。我也这么觉得。”
这下换希雅娜噎住了。
她本来只是在平复了怒火之后淡定下来,
觉得这个行动和思维完全不异于常人的瞎子很是有趣,便脑子一热夸赞了一句,
没想到是真的有趣啊。
“噢如果是我们那里的话是不会有你这样的人的。”
“认识一下,希雅娜。”
“伊伽瑞尔。”
窗前,
坐了一个女孩儿,
午后温暖的橘黄色日光打在窗前的茶几的上,
阳光穿透纱帘,
零零散散的充斥满了这个小小的空间,
把整个房间都镀上了一层淡金色的光芒,
是温暖极了的。
伊伽瑞尔靠着玻璃,伞状光芒在她脸上打下一片片阴影,
的睫毛如蝶翼长长的睫毛如蝶一般扑闪着,
冰蓝色的眸子透过玻璃遥遥地望着远方,
思绪飘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