顺心奉了上好的雪顶含翠进来,亲自送到婉瑗唇边,哄道:“丧仪繁琐,奴婢瞧小主的嘴角都起皮了,若是平日里再不思饮食,实在是叫人心疼。这是皇上亲自派人送来的新茶,小主尝尝。”
“再好的茶叶,喝起来也是一样索然无味。”婉瑗顺着她的力道浅浅抿了抿,又挥手示意她放下,“皇上得了新茶还记着我,我感念皇上心意,可我本不是喜好饮茶之人。”风雅之人喜好烹茶煮酒,叶赫那拉氏名门之家,婉瑗自然懂得如何品茗,可她素来不喜茶叶,觉得茶叶味涩且苦,她这一生,已是清苦太过,少有欢愉,尝起这样的茶来,更是自苦。
“小主不喜欢饮茶,你巴巴沏了茶上来,还不若去给小主炖些雪梨。奴婢听着,小主的嗓子都哭哑了。”这前一句话是对顺心说的,而后一句话却是对着婉瑗的讨好。
顺心是过去潜邸里跟着伺候各房福晋格格的,都从了心字辈,也是婉瑗身边第一等的体面丫环,但陌尘才是陪嫁侍女,人有亲疏,婉瑗身边侍奉的人也隐隐以陌尘为首。但单论心性,要婉瑗说,陌尘远不如顺心稳重。
“今日是最后一日举哀,还说这些话做什么。”婉瑗不轻不重地看了陌尘一眼,“为先帝举哀,本就是我等荣幸之事,何敢抱怨身子不适?今时不同往日,你若是管不住自己的嘴,我便拔了你的舌头,也好过来日惹祸上身,连累叶赫那拉氏满门。”
陌尘的嘴巴厉害,婉瑗早就知晓,在弘历面前也没个收敛。从前看在婉瑗的面子上,弘历置之一笑,这事也算过去了。可眼下新帝登基,生杀予夺全在弘历一念之间,陌尘若是再学不乖,迟早会丢了命。
陌尘被婉瑗的严厉吓了一跳,连忙跪下,正要请罪,婉瑗又瞥了她一眼:“好了,凡事往心里记就成了,起来吧。”每每跪下求饶,却又每每记不住婉瑗的话,当真是叫人着恼。
“顺心,你请了这对玉镯子,亲自给苏格格送去。”婉瑗打开梳妆匣,从里面捡出一对翡翠的镯子,推到一边,“再给她带句话,就说‘只是赠礼,不是赏赐,便不必来谢恩了’。往后日子还长,叫她总要保重身体。”
顺心脚程快,来时正好撞见苏格格穿了一身正要入寝的轻便衣裳,外头披了一件大氅就要往外冲。见到顺心,苏格格苍白如瓷的脸上突然变了神情,像极了看见救命稻草,她仿佛只剩下了哭泣的力气,泪水如泉涌下:“顺心姑娘,可是婉福晋请你来救我的?”
苏格格的模样将顺心吓坏了,她也顾不上送礼,连忙连同苏格格的侍女将她扶起来:“婉福晋心里记挂着格格,才特意着我送了对玉镯来,苏格格快起来吧。”
素来温婉娴静的女子脸上涕泗横流,她不住地摇头,倒在顺心身前,放声大哭:“顺心姑娘,我求求你,你让婉福晋救救我,救救我!主子娘娘派人带走了永璋!我的永璋,我的三阿哥!他才几个月大,主子娘娘就派人带走了他!”
顺心见她这副隐隐疯魔的模样,终于明白了婉瑗派她走这一趟的用意,她当机立断,一把攥紧了苏格格的手,接着厉声喝退了苏格格房中的其他人:“国有大丧,苏格格伤心过度,已是有些糊涂了,你们还不快退下,把门关紧了!”
富察氏在太后跟前言及自己所亲生的二阿哥永琏已经在阿哥所抚养,那么身为小小的一个格格所生的三阿哥,更没有留在生母身边养育的理由了。
也许是猜中了苏格格会无法接受,婉瑗才会派顺心来走这一趟,也是可怜苏格格的一片慈母之心。
待门窗紧闭,顺心才用了更大的力气握住了苏格格的手,那剧烈的痛楚终于让这个失去了孩子的母亲冷静了一瞬间。顺心见她终于安静下来,才沉声道:“我家婉福晋特意送了这对玉镯给苏格格,并让奴婢给格格带句话,此为赠礼,不是赏赐,无需‘谢恩’。”她刻意咬重了‘谢恩’二字,却让苏格格神色一怔。
宫中规矩森严,下位者得到上位者的赏赐,需得叩谢其恩德,这便是‘谢恩’。婉瑗给她的这对玉镯是赠礼,无需她去谢恩,可是主子娘娘亲自派人来带走永璋以全祖宗家法呢?
规矩不可破,家法不可违。上位者所给予的一切,无论雷霆雨露,皆是赏赐。即便是带走了她的孩子,也是赏赐。
苏格格哭得头发都散了,被汗水和泪水混合着腻在玉白的脸颊上,无比狼狈,可她却被顺心的话摄住了全部的心神,她喃喃道:“婉福晋的意思是,要我去向主子娘娘谢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