Chapter 9：金苹果野营社（上）

四月的太阳是骄热的，树叶还没有完全长开，在阳光的照射下像半透明的翠绿纱纸。清风拂过，沙沙作响，浅影在脚下轻轻摇曳。度过一个冬季，新长出的草叶柔软新鲜，挂着早上未来得及蒸发的露水。当踩在上面时，叶面带着水珠划过我的脚踝，微痒却清爽。

“凉，前面有一个浅坑，当心崴脚。”他停下脚步，向我伸出手。

“嗯，透君！”我温柔地答复着，满脸幸福地搭着他的手迈过去。

“你看那对小情侣，多像咱们年轻的时候啊。”不远处一位中年太太朝她的先生谈笑道。

与他心照不宣地相视一笑，我挽上他的胳膊，和他并肩向前走去……

*的。这种好天气，我本来应该和优奈在游乐园里吃着甜筒度过。谁没事闲的愿意和这个家伙爬山啊……还必须装得这么亲热。

一切都要怪这个登山社的社长——

几天前，一封活动邀请函被刊印在报纸上：

“……金苹果野营社创始人有宗先生曾自称拥有金苹果神话的秘密，但不幸在十几年前的一场枪支走火事件中意外离世……在创社50周年之际，本人决定以新任社长的名义，于本周末举办一场历时两天的野外露营竞赛，作为奖励，‘金苹果’的秘密将被分享给本次竞赛的冠军。

报名方式：XXXX-XXXX@XXX

注：具体活动地点及规则将在活动申请表通过后以电子邮件形式向您传达。

金苹果野营社现任社长山本智成敬上。”

本次活动只有18个名额，要求两人一起结伴报名。

组织高层的某位人士似乎对这个“金苹果”的秘密起了很浓厚的兴趣，在看到活动宣传后，直接跨过与我和Bourbon确认日程安排的环节，替我们报了名——这就是为什么我和Bourbon会以情侣的身份出现在被邀请的人群中。

我们18个人浩浩荡荡地带着露营装备向山脚走去，来到了确认信中指定的出发点。这是一个小客栈，里面除了一张木桌空无一物。山本社长并没有现身，而是选择在木桌上留下卡片。

根据卡片内容，我们了解到，第一天的活动形式是团体活动，3对搭档组成一个大组，即每个大组有6个人。三组分开行动，每个大组被安排一个特定的路径上山，今晚在指定的地点领取装备露宿，并于明天中午在半山腰的一处客栈中集合。

值得注意的是，3个大组的组合是社长亲自提前决定的，搭档的选择权并不在我们手上。

我和Bourbon被安排在第三大组，与我们同组的是一对年轻夫妇：中野夫妇；以及由源内先生和九条先生组成的团队。

今天是野外生存能力和体力考核，山本社长声称，他将在暗处观察每个大组的举动，最终在明天中午淘汰两组，让剩下的人进入决赛。

真是个奇怪的活动呢……

“呐，我说，组织对‘长生不老’的秘诀很感兴趣吗？”趁着没人注意的时候，我悄悄问Bourbon。

“似乎是这样……”他皱着眉头思索：“但‘金苹果’明显只是个神话传说啊……”

的确，说到“金苹果”和“长生不老”，一般人们会首先想到那个北欧的神话：吃下金苹果，众神便能获得永生。

也罢。无论这个任务有多古怪幼稚，只要顺利完成后交差就行了。以我和Bourbon的体力与经验，想拿到第一不算困难。

我这样想着，掰了一块压缩饼干放进嘴里。

感到胳膊被什么凉凉的东西碰了一下——他难得贴心地替我拧开一瓶水，用瓶子碰了碰我的胳膊，示意我补充水分。

我没理他，默默从自己的包里拿出一瓶没打开过的水。

“喂喂拜托……我这个时候给你下药对自己有什么好处啊……”

你想多了，Bourbon。我只是单纯讨厌你罢了。

依照着社长留给我们的地图，我们6个人来到了今晚的露营地。像早先邮件上承诺的那样，社长在露营地为我们提供了三顶帐篷和点燃篝火的木材。

山林的夜晚是安静且寒冷的。

我们六个人围坐在篝火旁，一边取暖一边有一句没一句地聊天。

我们聊过天气，聊过商店里物价的上涨，聊过冲野洋子小姐上个月主演的新电影。但奇怪的是，他们对这次野营的奖励——那个神秘的“金苹果”秘密只字不提。

“对了，关于‘金苹果’，你们有什么想法吗？”我不动声色地提了一句。

“那个……我们聊聊安室先生和矢野小姐吧，你们是什么时候认识的？”源内先生推了推眼镜。

我存疑地观察着他，将双手放在嘴前哈着热气。冷风吹过，我冻得微微发抖。

“大约是3年前，”安室主动开口回应着，脱下一层冲锋衣盖在我的腿上：“在她学校里。”

他经验老道地编着故事。我在他身边默不作声地看着。篝火的柔光映在他的脸上，我第一次有机会认真端详他的面容：他拥有优越的鼻梁和硬朗的下颚线。紫灰色的瞳孔中流露出的目光虽然虚伪，但很温情。淡黄色的发缕交错在耳畔，在晚风中微微浮动。他不同于组织里其他人物的冷峻和沉默，平常的时候总是让人能够感到一股活力。虽然他如今已经28岁，但依然长得像个高中生。他身上散发着年轻男性的冲动和些许稚气，但又同时具有成熟的风韵——抛开一切立场，他真的很帅气。

如果他不是Bourbon，一定会是个阳光可靠的男人……

呵，我在想些什么啊。

熄灭篝火，与他们互道晚安后，我和安室回到了自己的帐篷。

气氛瞬间冷却下来。

我抱着膝盖坐在角落，看着他拉上帐篷的拉链，盘腿坐在于我对角的位置上。尽管我刻意与他保持着最大限度的距离，但双人露营帐篷实在是太小了，我和他的间距只有一米——他只要微微倾身向前探出手去，就能抓住我的脚踝。

他扭头在行囊中翻找着什么，我警惕地将腿往回缩了缩。

“别这样嘛，”Bourbon一边说着，一边从行囊中掏出厚毛毯，换做单膝跪地的姿势，把毛毯铺在地上：“搭把手。”

我稍稍放松了绷紧的神经，起身帮他把毯子的角落铺展。

空间狭小，加上光线不足，我们难免磕磕碰碰。就在我移动身体的过程中，我的手肘不小心戳到了他的腰。

他敏感地轻哼了一声。

这种感觉……有点微妙。我下意识地说了一句抱歉。

如果我与他是两个完全不相熟的人，我还不至于感到这么尴尬；但问题在于，我们是平时抬头不见低头见的同事，目前还处于一种剑拔弩张的关系之中……我第一次同他被封锁在密闭而拥挤的二人空间中，孤男寡女，在一片夜深人静的荒郊野岭……

想到这种桥段中藏匿的各种可能性，我倒吸了一口凉气。

整理好毛毯，他直截了当地往地上一躺，枕着一只胳膊看向我，拍了拍身边特意为我空出的地方。

唉。虽然早就猜到了，但超乎我预料的是，他居然能如此主动，脸不红心不跳地邀请我与他同床共枕……

脸皮真厚啊。

算了。越是这种时候越不能怂。我叹了一口气，忍住心头一万个不情愿，裹上自带的毯子，挫着身子移到他身边，小心翼翼地躺下。

在与我间隔20公分的地方，躺着一位危险的成年男性。我不敢有一丝放松。

“再不好好休息的话，明天可不会有好状态哦。”他看穿了我的紧张。

“你听好了，Bourbon，”我冷冷地对他发出警告：“你今晚要是敢碰我一下，我就杀了你。”

他突然翻身面向我，用一只手支起脑袋，故意带着挑衅的语气：“说说，你想怎么杀我？朝我的心脏开上三枪？”

可恶……提谁不好，偏偏要这种场合提起Leo……

我的心头顿时一阵绞痛。

“还有，在放狠话之前，你还是先看看自己的处境吧。”他险恶地笑着，在与我对视之余瞟了一眼我的领口：“今晚你可是我的女朋友呢。”边说着，他边顽劣地朝我压来……

我下意识地挡住微微敞开的领口：“你可别得寸进——”一句话刚刚说到一半，我突然痛苦地皱紧眉头，双手捂住心脏的位置，背对他侧躺着蜷起身子，急促地喘息。

“喂！你怎么了？”他明显乱了手脚，慌忙爬起来弓着身子跪伏在我的背后，语气担忧地询问。

“心……心悸……”我全身抽搐着，有点呼吸困难：“我包里有生脉注射液……”

“别急，我帮你找。”他动作轻柔地将上半身越过我的身体，一只手支撑在我小腹前方的地面上，并伸出另一只手去够我的背包。

他的侧肋暴露在我触手可及的地方。

就是现在。

我悄悄从身侧的口袋中摸出小型电击棒，猛然坐起身袭击他的肋下……

不料，他反应敏捷地翻身倒下，躲过偷袭，并起身用右手精准地抓住了我伸出的手腕，将其别过我的头顶，按在地上。由于惯性，我方才已经坐起的上半身重重地磕到地面。他顺势转变姿势，趴在我的上方，不慌不忙地用膝盖抵住我企图反击的小腿。

我迅速收紧腰腹，做了个准备翻身踢腿的假动作，用尚且自由的右手击向他的下颚。

不愧是Bourbon。他轻松地歪头躲过了冲出的拳头，并用左手将其擒住。

“你早就猜到了，对不对？”我吃力地与他僵持。

“笨蛋，”他轻蔑地笑了一声，与我较着劲，缓慢而艰难地将我的两个手腕在我头顶合做一处，换作一只手来一并抓紧，继而用空出来的手拿过被我攥住的电击棒，向远处角落里一抛：“我可不会在相同的地方栽倒两次。”

就这样，他利用向我施加的力道加上他自身的重力，完完全全地将我控制。我仰躺着被他压制在地，不论如何绷紧肌肉进行反抗，都动弹不得。最终，我耗尽了全部力气，彻底放弃挣扎。而他，似乎还在顾忌我会伪装，仍然没有放松。

待我冷静下来，才发觉我们正在保持着一种何等暧昧的姿势：他的半个身子几乎全部压在我的身上，双腿紧紧钳住我的两膝，右手将我的双腕扣在我头顶，左臂弯曲，用手肘压住我的肩膀。

他离我太近了——远远超出了安全距离。

“还敢动吗？”他威胁地发问，向我投来只属于Bourbon的危险眼神。

“你满意了吗？”我偏偏是服软不服硬的性格，继续硬着头皮还嘴。但我立即为我的言行感到后悔。

“不满意。”他给出了一个简短的答复，危险地邪笑着，慢慢向我迫近。他的重量逐渐加注到我的身上，说话时喷出的气流一下一下摩挲着我的脖颈，金黄的刘海自然垂下，我清晰地看到了他冒着细汗的额头……他的身上散发着成年男性的压迫感。28岁，正是血气方刚的年纪。

不是吧……他要来真的……

“如果你想，我们可以试试。”他故意采用魅惑的语调，用手抚上我的侧颈，眼神迷离。他就像一匹扑上猎物的狼，下一秒就会精准地咬破我的动脉。我别扭地躲闪着他的触碰，紧张到了极点。

“你无耻——唔……”在我想要呼喊之时，他突然捂住我的嘴。我慌乱万分，拼尽全力蹬踹着双脚，却被他抵挡回去。

“嘘！”他猛然撑起上半身，换上严肃的表情示意我噤声，语气中似乎闪过一丝急切的恳求，凝神听着外界的声音。我察觉到情况的不对，立刻理智地安静下来。

两秒后，我听到两串窸窸窣窣的脚步，朝我们的帐篷走来。

“躺好。”他凑到我的耳边，压低声音指示着，搂住我的肩，轻轻向我的身侧倒去。任务为重，我选择暂且忘却方才的险境，配合地替他盖上毯子，把头埋在他的臂弯下，装作熟睡的样子。

“他们睡了吧？”是中野太太小声询问的声音。

“放心，他们已经睡熟了。”中野先生谨慎地靠近我们所在的帐篷，似是贴在纱窗外向内窥探。

“那就快走吧，他们还在等着呢。”

他们？

“等等，我看这两个人能力还挺强的，如果正常竞赛的话，我们不一定能赢。”

“喂……你还是先别轻举妄动，明天的比赛还需要他们呢。再说了，只要我们四个人好好配合……”中野太太边说着便拉走中野先生，他们轻声争执的声音逐渐消失在寂静的深夜。

“很可疑呢，”确认帐篷的四周空无一人后，我冷静地分析：“金苹果、与我们同组的这四个人——”

“——还有那位一直未曾露面的社长。”他接上我的后半句，继而宽慰地说：“嘛，别想这么多了，还是先休息，保存精力要紧。”

他说的没错。与其现在跟上去打草惊蛇，不如采取观望的态度，把他们之后的举动逼出来，再做打算。况且这里没有手机信号，只有明天中午到了客栈附近，才能对这四个人的真实身份进行调查。

“先不说这个，你刚才……”我犹豫再三，最终还是怯怯地询问。

“吓吓你罢了，”他明朗地冲我笑笑，仿佛之前的冲突全然没有发生过：“我们就此扯平。把你那些危险的小道具收起来吧，我只想和你互相配合完成任务。”

说得轻巧。反正我今晚是不可能安眠了。如果真如他所言，方才他的危险做法只是一种警告，那么我不得不承认，他的警告很有效果。

我再也不敢对他下狠手了。

但我依然不愿在面子上认输。

“……既然如此，你可以先把手拿开吗？”

“啊啊抱歉抱歉，刚才太专注了……”

“你无耻！”我向后退了十几公分。

他无奈地轻叹了一声，替我掖好毛毯的缝隙，然后转身睡去。

我分不清他是在佯装关心，还是真的在为刚才唐突的警告方式做出歉疚的弥补。他的变幻无常令我后怕。

我心事重重地看着他的背影：他呼吸均匀，将整个背部展露在我的面前，毫无防备。

他究竟是个什么样的人啊……一个能够做到将Bourbon和安室透无缝衔接的男人，在他的万千言语中，到底那一条才是真实的？他的为人，又真的如我所想吗？

还有“金苹果”的真相……

为了明天的任务，我强制地让自己闭上双眼，停止胡思乱想。

但是深夜太安静了。我的心，仍在动荡不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