也就是在那一周里,我做了人生第一个重大决定。
之后,我去找了十娘。
十娘行踪不定,很少有人知道她真正住在哪里。
为了找她,我费了很大功夫。
当我叩开她家门的时候,她愣住很久。
无言相对,我俩立在门前。
半晌她笑笑。进来坐。
也就是在那个时候。我才终于知道,她身上的香气,是从哪里来的。
屋子很小,但很整齐。一室一卫的格局。客厅就是卧室。
房间的采光很棒。她坐在床边,被阳光笼罩,一旁的桌子上,插着鲜花。
地方不大,将就一下。第一次见她说话温柔。
我点点头,坐在椅子上。只是万万没想到,房间里还有人。
一个女人从洗手间走出来,一番梳洗,像是要出门。
有朋友来啦?
好好玩~
嗯,谢谢姐姐。
只见对方温柔,笑的开心。
我有些不解,看向十娘。
十娘耸耸肩。
我妈。
我一下怔住,不知所措。
一来尴尬,二来不解。
因为依稀记得,她曾说过。
妈妈已经死了。
但她照例是不解释的。
我照例,也是不多问的。
空气沉静,气氛多少有些暧昧。
然后她拿出手机,耳机分我一半。
今天看《查理的巧克力工厂》
我笑了笑。
又不是上课,耳机就不用了吧。
紧接着脑袋就挨了那么一下。
哪那么多废话。
电影确实好看。
印象最深的,是那条巧克力做的河。
美味又梦幻。
只是看到一半,突然听她感慨。
好想吃巧克力啊。
小时候,都没怎么吃过。
我转头看她,她像个小孩,趴在桌子上。
任谁也想不到,这是学校里头号的危险人物。
承载了最不堪的流言与八卦。
对了,要不要吃水果?
说着她跑去洗了樱桃。
压根没等我回应。
我挠了挠头,看了看时间。
默默估算了一下。
然后偷偷跑了出去。
用最快的速度,找到一家小卖铺。
买下了所有巧克力。
当时老板惊呆了。
估计也是第一次见到打劫式的消费。
我一股脑把所有的钱,都拍在了桌子上。
然后拎起东西就跑。
当我赶回去的时候。
樱桃还没有洗完。
十娘听到动静,从洗手间走了出来。
我满头大汗,故作轻松。
指了指满桌子的巧克力。
喏,吃吧。
她站在那里,一言不发,一动不动。
我以为是装逼还不到位。
于是晃了晃手机,指着屏幕里的巧克力工厂,微笑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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也不知道脑子犯了什么抽。
英语脱口而出。
要知道,光是汉语拼音,我就学了三年。
毒打挨过无数。
或许是我口音过于蹩脚。
十娘转身回到洗手间,呆了很久。
我在外面,百无聊赖。
喂,再洗,樱桃可就烂了!
看电影都堵不上你的嘴!
十娘气势汹汹,扑面而来。
电影继续看,空气里弥漫着巧克力的味道。
直到很多年以后,世面上出现了“气味电影”。
我去看过。
播的也是《巧克力工厂》,只是味道,不如那天的好闻。
电影看完,天色渐暗。
她打开房门,说去天台坐坐。
带了两罐啤酒,还有一把樱桃。
天台开阔,和在屋子里的感觉完全不同。
温度适宜,夕阳落下。
周围没什么防护措施。
我自小恐高,有些发憷。
见她一个翻身,坐在了天台边缘。
两只脚丫晃啊晃。下面就是万丈深渊。
我呼吸一下变得急促,嗓子莫名发紧。
怎么了?坐啊。
算,算了吧。
她瞥了瞥嘴,打开一罐啤酒。
哎!未成年人不能喝酒。
我站在她身后,浑身紧绷,生怕她一个不留神,掉下去。
你也太乖了。
她仰头又是一大口。
那你说说,多久算成年?
18岁
跟你不一样。
我八岁。
后来,她聊起了她的故事。
她告诉我说。
她妈妈十六岁生的她。
她从没见过父亲。
名字,是姥爷取得。
从小,吃百家饭长大。
据姥姥回忆,妈妈生下她的时候。
自己也还是个孩子。
因为奶水不足,十娘永远在哭。
妈妈没有办法,只能抱着她一起痛哭。
她是在哭声中,一路长大。
八岁那年,妈妈出去找工作。
自己被丢给了姥姥姥爷。
她一直记得那一天,妈妈远去的背影。
她以为,自己被丢掉了。
从那之后,她沉默寡言,不再说话。
无论受了什么委屈,都往肚子里咽。
因为她知道自己是客人,她没有家。
关于小学的记忆,她一点都没有了。
像是被平白偷走了五年。
我不知道,要有多难过,才会强行封锁自己的记忆。
我只知道,她很快喝完了一罐啤酒。
初中的时候,她依旧沉默,寡言,形单影只。
那时候,她已经开始发育。
因为长相好看,流言不断。
她以为安分守己,就能避开。
一如她母亲当年,逆来顺受,温柔异常。
可惜,丛林法则是弱肉强食。
因为没有反击的意识,她被霸凌的很惨。
所到之处,尽是羞辱。
说到这里,十娘顿了一下。
不知从哪里,掏出一根烟。点上。
天色已经彻底暗下去。
烟火仿佛星光,她抽一口,我听得到烟草燃烧的声音。
你知道么,没有力量的温柔,是在自欺欺人。
她轻吐烟雾,缓慢悠长。
我妈一辈子也没活明白。
所以被欺负了一辈子。
对于我们这种人而言。
救赎之道,在杀戮
四下寂静,有风吹过。
我伸手打开另一罐啤酒,喝下许多。
然后深吸一口气。
翻身,也坐在了天台边缘。
她一脸欣赏,把手搭在了我的肩上。
我告诉她说,我对天台有特别的感情。
曾经暗恋过一个女孩,后来她死得很惨。
或许是心有遗憾,做过一场梦。
梦里她约我去天台,告诉我说,她在另一个时空活得很好,要我也好好活着。
刹那间,太阳升起,美得不像话。
自此之后,彻底释怀。
所以对我而言,天台和日出,代表新生。
她沉默很久,没有说话。
我又转而,和她讲起了许多。
我说,郭敬明好像捣鼓起了电影。
我说,韩寒估计也要开始转型。
我说,现在当导演也太容易了点吧。
我说,我已经办了手续,准备休学写书。
我东一嘴,西一嘴笑着说道。
她一脸惊讶,转头看我。
什么?
我说,现在当导演,也太容易了吧。
不,下一句。
我办了手续,休学写书。
她抿了抿嘴。
还以为你是乖孩子,没想到,比我还野。
又抽出一根烟,递给我。
我挠挠头,有些尴尬。
不会吧,没抽过?
我笑了笑,算是回应。
她拿出火机,把烟点上,轻轻抽了一口。
然后搂住我的脖子,吻了上去。
烟气从她嘴里,慢慢吐出。
时间静止,大脑空白。
喏,记住,这是你的第一口烟。
说着把嘴里的烟,交到我手上。
然后看向远方。
我看着她的侧脸,美的有些失真。
仿佛一首诗,又像一幅画
微风拂过发梢,有香气,似有若无。
我犹豫了一下。把烟掐灭。
拍了拍她的肩膀。
以后照顾好自己,没事少抽烟。
她慢慢把头低下,两条腿晃啊晃,没有看我。
知道啦。
那我走喽。
嗯,路上小心,就不送啦。
我仰头,喝完最后一口啤酒。
转身离开。
走到楼下的时候。抬头,看着房顶。
依稀可以看到。她还在那里坐着。
我拿出手机,拨通她的电话。
喂?
干嘛!
能看到我么?我在楼下。
说着,我朝天台挥了挥手。
她打开手机的闪光,朝我闪了一下,以示回应。
这次休学,就没人陪你看电影啦。
嗯。
其实我也是赌了一把,不知道能不能赢。
好。
这件事没有告诉别人,你是唯一一个。
加油。
那我挂了,后会有期。
嗯,再见。
紧接着,电话一阵盲音,我有些失落,心里像是堵着一口气。
夜深人静,天上的星星已经很亮。
十娘的闪光没有关,从下面望去,像一颗星辰。
我再次拿出手机,拨通电话。
喂?
又干嘛!
没事,就想跟你说一声。
说什么?
我想好了,不当作家了,改做导演。
嗯?
以后。
我捧你啊。
那边顿了一下。
我抬头看着繁星。
其中,有最亮的一颗。
别傻了,电影看多了吧。
说着,挂断了电话。
那天我打车回的家。
一路上,车水马龙。
路灯一个一个的向后飞奔。
我的人生。
又一次强行改写了。
又一次的逆天改命。
那一年,我十七。
看着车窗外的过影,
分辨不清路在何方。
那时的口袋里,藏了一根只抽了一半的香烟。
或许幻想着,日后有机会。
能再把它点上。
突然,手机响了。
一条短信,是十娘发来的。
只有五个字。
“加油,我等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