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次参加同学会,无意间听同学提起了她。
同学把目光投向我,包厢里嘈杂不已,“你还记得她吗?她是叫……叫小野种?”
同学挠挠头,想出‘小野种’这个外号来,我笑了笑,没有说话。
顿时,包厢里一片哗然。
有人举起酒杯想敬我一杯,说是佩服我的勇气;还有人举起手指对她指指点点,为我打抱不平……
她叫文招娣,我的初中同学,但她没来参加此次同学聚会。
如同她的名字一样,她们家缺个男孩子,她出生后,她们家想要男孩子的梦想就破碎了……
那一年,他爸被诊断出不孕不育,至此作为独生子女的她被同学们贯上了‘小野种’这个外号。
她说,我曾是她黑暗世界里唯一的光亮。
她长得很好看,又长又直的头发,像一汪瀑布倾泻而下,白白净净的面庞上镶嵌着两颗晶莹剔透的眼睛。
常年营养不良的她被裹在宽大的校服里,好像一个小孩子穿上了大人的衣服,永远长不大一般。
有一天,我跟她谈恋爱了。
那是一个春天,天空中下着瓢泼大雨,她站在雨中,校服上满是泥泞,雨水顺着头发往下流,我快看不清她的样子。
只记得,我撑起一把黄色的雨伞拼命的向她靠拢,她看见我为她撑起了一方小小天地。
这方天地里没有雨水,没有欺凌和嘲讽。
她哭着在雨中颤抖,我面色焦急的问,“怎么了?”
她苍白无力的说,“我被抢钱了……”
同学会上,阿梁突然站了起来,他紧盯着我面部的每个细微变化。
缓缓开口“话说,那时候她是骗你的吧!她怎么有钱,根本没有人抢。”
“你太傻了,竟然想也不想就把钱掏出来给她了,傻子……”
这次,大家都没笑,我却笑了。
笑得彻彻底底。
我笑得眯起了眼,“没有没有,我给她的是假钱,那个年代我怎么可能有那么多钱,哈哈~”
听了这番解释,大家又笑了起来,边笑边说我聪明这类的话。
这时,一直在角落里的香香突然站了起来,她眼里满是愤怒,指着我怒斥,“所以后来呢?你知道她因为还假钱,差点被债主打死了吗?!”
我突然愣住了,我不知道。
她父亲喜欢打牌,欠了很多钱,可我不知道她拿这假钱去还了,我真的不知道。
我沉默了。
人群里渐渐有些声音起来维护我。
“不是建鹏的错,小野种自作孽不可活!”
“对,小野种就是想骗建鹏的钱!给她真钱才是便宜了她。”
“我们支持建鹏,香香你这话太过分了……”
香香失了势,抄起包包离开了包厢。
没有任何理由,我和文招娣开始恋爱了。
后来陆陆续续给了她很多钱,都是假的。
直到有一天,班主任站到讲台上,严肃的说,“文招娣同学以后不会来上学了,因为家庭原因……”
后面的我没听下去,只知道她嫁人了。
她被她父亲卖给了债主,债主是个六十多岁的老头。
没过多久,她又被债主送了回去,听说现在跟母亲相依为命。
我没了解太多,不想去了解。
那年我十五岁,她十五岁,我参加中考,她嫁了人。
偏远的小山村不吃结婚证这一套,只要办了酒席,入了洞房,此生此世都逃不了了。
我没见过她穿婚纱的样子,但我和她有个孩子。
偷食禁果,她怀孕了,我太胆小不敢告诉家里人,我跟她撇清了关系。
医院的检查报告单也不敢拿给她看,只是揉成一团随手丢进了一旁的垃圾桶。
我手心起了汗,面露难色,“你没事,医生说你是肠胃炎。”
我编制着谎言,假作镇定,拉起她的手就往医院外走。
她也紧紧扣住我的手,把信任交给了我。
后来她没来上学,我考上了城里的高中,父母为了陪读,把整个家彻底从偏远的小山村搬到了城市里。
从那时起,我再也没见过她了。
至此,已有十年。
同学会结束,我拿起沙发上的黑色公文包,洗手间的镜子前,我一身西装革履。
我前年已经结婚了,我的新娘是我的同事,如今也已经拥有了我们爱情的结晶。
只是,看着镜子前的我,又忽然想到什么……
那个孩子呢?
被打死了吗?
我怀着忐忑不安的心情急匆匆的走出酒店,恍惚间一撇,香香正在对面的车站旁。
我跑了过去,抓住她的双手,“你知道文招娣现在怎么样了吗?”
她突然愣住了,泪水夺眶而出,带着哭腔说“你怎么现在才来问呀!”
“她坟头的草都好高了。”
这句话一出,我的心里好像有千百根针扎进去了一样。
我紧拉着她的双手慢慢滑落。
她死于零六的春天。
她被发现怀孕,被债主甩了回来,债务加倍,无奈之下,启动了你给她的那些钱,她原本是打算攒好了还给你的。
结果这些钱是假钱,她被债主打了一顿,卖到了夜总会里。
孩子没了,她也感染上了艾滋病,死在了客人的床上……
香香哽咽着,“零七年,我回去看她,结果听说她被葬到了乱葬岗,我捧着一大束白菊花,却不知道她的墓在哪里……”
2021.5.4
十陵子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