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一日晴。
日光从古树叶稀间滑落,惊起片片光晕。
“咯吱~”我立刻起身,端起浅笑,心道:炎炎之日不知哪位如此闲情逸致来我这小铺子,不由多看了几眼。那是位将将二八年华的女子,容颜清丽。虽然极力掩饰,却掩不住浓浓的憔悴和淡淡的哀伤。
我心知,又是位为情所困之人。
我笑着将她领到玉铺中央。那女子似是无意地扫过玉佩中,忽的就愣住了。她轻轻颤抖着,拿出了一块玉。
那是一块上好的羊脂白玉玉佩,晶莹玉润,散着淡淡的光晕。可惜美中不足之处在于就中竟夹着细细的血丝,像是一滴滴血泪。
那女子托着它,小心翼翼地仿佛托住全世界。“不是的,不会的...这...这玉佩你是怎得的?是谁。。谁给你的!”
她颤着声道,最后几乎成了质问。
我还是浅浅笑道,“惜月保守承诺,不说卖家人。不过姑娘若喜欢可买下来。想必姑娘应知我规矩。”
女子垂目。低头良久,道:“好。”声音轻轻的,消散在风中。
“你可知,‘道体’么?”女子平静道。
“我爹我娘皆在我出生之日去了,是被一人所杀。然后,我被那人抱走。”
我心一动。天生道体之人如凤毛麟角,只要道体之人愿意,其血可解万毒,莫非眼前之人便是?
而她只是浅笑。
“我被他带走,抚养成人。和我一起长大的,是一名公子。他是夙衿,你或听过?”
我轻喃道,“夙衿,陌上人如玉,公子世无双...雪衣琴圣。”
“是的呢。”她带上了讽刺的笑,“是的呢,雪衣无双,公子如玉。”
我道:“你莫不是喜欢他?”
“我爱他。”对面的青衣女子如是说,“我本以为时光会一直走下去,一直走到地老天荒,海枯石烂,一如我之于他的爱,可是我错了——错的离谱,错的粉身碎骨,然后一无所有。”
“我曾亲手刻了玉佩,予了他。”那女子低头轻轻摸索那玉佩,“与这枚是如此相像,却没有这血痕。。呵,他说他一辈子都会带着,终还是成了谎言。”她合上眸子,仿佛在回想当年。
“他对我啊,也是好的,我甚至差点愚蠢的以为,他是真喜欢我。
“直到那个女孩出现。
“这个女孩,是那人的女儿,还是,他的未婚妻。可惜她刚生下没多久就中了奇毒,身子孱弱的很,只能用天山雪莲吊着命。
“他在面对她时,流露出从未对过我的温柔,我觉得,我是醋了罢。问题是,我似乎没有资格呢。
我道,“那你恐怕是要在医治上作文章喽?”
女子默,“是。”
“那女子得了风寒,压制不住体内的寒毒。那一日,夙衿求我,去治好她。是啦,那样骄傲的他,为了另一个女子来求我。
“我假装同意了他。割破了肤,血珠一滴一滴流下。一边看着流出的血,心里是滔天的诅咒。我竟不知,我的心灵原来已经变得如此不堪。
“果不其然,那女子饮之后竟吐血三升,昏迷不醒。其父大怒,将我囚禁起来连抽了我十五鞭——血肉横飞,留下了一条条纵横的伤疤。
“趁着夜色,我打昏看守,有一次偷溜出来。只可惜,物是人非。
“快了快了,就要到出口了,我心却一沉。他坐在那儿,喝着酒。雪衣乌发,举世无双。
“他缓缓抬眸,如夜色般浓郁的眼睛怔怔地望着我,然后拔出长剑。
“我自嘲地笑着,听着他说,‘阿念,我只取你精血,救她一命。’
“我们打斗起来,我自然不是他的对手,差的很远。十招之内便被制服,看着他的剑,我绝望地闭上眸子。
“心口一阵战栗——怪事,匕首插进胸中竟不疼么?或许,是太疼,所以麻木了么?我不知,也不想知。
“鲜血喷涌而出,染红了我与他的衣衫,还有那块我亲手雕刻的玉佩。不知为何,我竟觉得他素来凉薄的手指微微颤抖。趁着他放松,我拾起匕首,狠狠刺向他。
“匕首没入他体内,贯穿了他的肩膀。他一诧,仿佛不相信我下的去这手。
“我趁机离开他,看着他失神的眼,我哈哈大笑。‘你是在想为何罢?我告诉你,你的义父,呵呵,他灭了我满门啊!就是为了我的血,在我面前他杀了我的亲生父母!血海深仇,不得不报!’
“眼前仿佛又出现了父母惨死的场景,身上渐渐无力,眼前一黑,竟昏了过去。我想,恐怕我活不下来了罢。可我不甘心呐,不甘心就这样死去。忽然,眼角就滑落了什么东西,凉凉的。
“昏迷前,我看见夙衿焦急的眼,和那沾满了鲜血的玉。红的刺眼,红的触目惊心。。。”
“十日后,我竟在一家医馆醒了过来。后来,我听说那个人在去天山寻雪莲救女儿命时死于非命,真真是报应。”她抿了口茶,“故事结束了。”
我轻轻垂下眼帘:“结束了?那么留下银子,你可以带走玉佩了。”
待那一抹青涩离开,我睁开眼,眼中晦明不定。
“我这,可不算违了承诺,夙衿。我可没有告诉她,你死了。”
放下茶杯,我想起约摸半年前外出,途经谷中,遇见了雪衣琴圣。
不过那时,不是雪衣,而是血衣了。
原来,他幼时被一人所救,奉此人为义父。救命之恩,怎能不报?于是他取了最最心爱,最最重要之人心头之血来救义父之女的命。
他本想救完那女子便带着最心爱的女子隐退江湖,却不想那女子竟与他义父有血海深仇。他便独自一人上山,杀了义父,而他也受了重伤,命不久矣。临终时,遇到了我。
“你确定要卖了此玉?这可是她留给你的唯一纪念。”
“我确定。”他脸上带着鲜有的温润和宠溺,“她怕是不再愿意留此在我身边罢。而且,我想要你允我一愿。”
“何?”我道。
他凝视着我,一字一句道:“我要她不知道我的死讯,我要她。。幸福的生活下去。”
“可。”
我握着血玉。宝玉通灵,知晓主人之哀。里面所浸染的每条血丝,皆是主人之血,刻着入骨的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