蘊城最近不大太平,虽然曹瑾棠为人本分厚道,但一直以来梨园会馆挡了许多人的道,因此刺杀事件过后,人们都认为曹瑾棠得罪了秦德明,而傅子琛也一直不露面,于是曹瑾棠便变得更加无依无靠了。
城中唱京戏的班子没有十几也有七八,虽然都属梨园行会,却不是班班都有资格在梨园登台唱戏的,那些眼红和不满曹瑾棠的班主们巴不得他出点差错趁机拉他下位。
谭文(县长)曹会长,这蘊城的戏我都看遍了,还是属你这秋水阁的角儿嗓子最亮,条最正。
谭文坐在阁楼包厢,闭着眼睛自在悠闲的靠在椅背上,手指在桌上敲出与台上鼓板相同的节奏,脑袋也随着享受的晃动。
曹瑾棠(梨园会长)谭县长过奖了,这些孩子们年轻,自身条件好,又肯吃苦,都是些好苗子。
曹瑾棠坐姿规矩却不扭捏作态,作为秋水阁班主,他只字不提自己苦心经营和悉心教导,反而把班子的成就都归功于孩子们,真是令人钦佩。
谭文(县长)哈哈哈,曹会长啊曹会长,人人都说你为人无私厚道,让人挑不出半点理,我倒觉得你是谨慎圆滑。
谭文肤色黝黑,令人感到严肃而生畏,但一笑显得唇紫齿白倒让人觉得十分亲近。
他坐直了身子,半开玩笑半认真的凑近曹瑾棠。
谭文(县长)不过我倒觉得,说起角儿,那曹会长才是独一无二的!要是能再听曹会长唱上这么一嗓子,那真叫是此生无憾呐!
谭文伸出大拇指,脸上也露出像他说的一样“此生无憾”的表情。
曹瑾棠(梨园会长)曹某年老,嗓子早已不如当年,谭县长谬赞了。
这次真不是曹瑾棠谦逊推脱,三十年前曹瑾棠红极一时,全国的戏迷都闻讯而来,只为一睹曹瑾棠台上的卓越风姿,连皇上老佛爷都钦点他献曲贺寿。
可当时整个蘊城的人都知道,曹瑾棠风头正盛,秋水阁老班主却突然下世,曹瑾棠在其灵前唱了三天三夜,唱尽毕生所学,也因此毁了嗓子,再也不能登台。
当时的人无一不为其感到惋惜,但同时也为他的有情有义而感动。但自那以来,秋水阁一蹶不振,几次面临散伙,多亏曹瑾棠苦心经营,才在那个梨园混乱的时代带着秋水阁活了下来。
因此,曹瑾棠的好名声从来不是一蹴而就的,他的光辉,任由蘊城的老人倒数几十年都是一尘不染。
这些谭文不是不知道,他恰将这一切早已打听的明明白白,可他还是开口提出了这个要求。
谭文(县长)曹会长,谭某虽不是行内人,却也知道,这听戏除了听角儿有没有好夯子(嗓子),也要听其有没有魂儿,这功夫再好的角儿只是角儿本身,却塑造不了戏中人物,那便称不上是好角儿,你说是也不是?
谭文又笑着,嘴上说着自己外行,却又试图用外行的话去说服一个内行的人。
曹瑾棠(梨园会长)是,是。
第二个“是”,曹瑾棠说的小声了些,他认可却不愿认可,连他自己都不知在怕些什么。
他没再反驳,在蘊城他是有敌人没靠山的,而上次谭文却替他在秦德明面前说了话,他只能当谭文是向着他的,别无选择。
傅子琛修养了两个月,梨园行会表面风平浪静,可秋水阁却是水深火热。
班中平日里几个不太安分的跳了槽,登台演出时喝倒彩的越来越多,到后来直接发展成了砸场子,曹瑾棠见惯了这些场面,他不怕,可秋水阁不行。
谭文一个人的酒场子从阁楼包厢移到了后台曹瑾棠的私人居所,当时正是台上散了场,屋外人头攒动,有些角儿妆都没来得及卸,扮着厚重的戏服都来凑热闹,一时间曹瑾棠开嗓的消息传遍了秋水阁。
曹瑾棠略沙哑的嗓音衬的曲中花木兰的巾帼之气更加恢宏,他老当益壮的身板无比挺直,像是真正要上战场。
谭文(县长)怎么不唱杨贵妃?
余音绕梁之时,一曲唱罢,外面的人尚且意犹未尽,谭文却直言不讳。
贵妃醉酒,那可是曹瑾棠的成名之作。
曹瑾棠(梨园会长)曹谋半生荣光都依着那身宫装,如今操着这夯子,怕是会辱没了杨贵妃,辱没了梨园。
谭文站起身来,嘴角笑了笑,这次没有露出那口光洁的白齿,笑意却挂到了眯着的眼上。
谭文(县长)好!好角儿!
他这才拍响了手中的巴掌,不知是因为方才的戏,还是因为曹瑾棠的话。
谭文(县长)曹会长,从前有傅师长保城中太平,有的人不敢作乱,如今他闭府不出,外面便开始乱了。我谭某虽是一县之长,却不是凡事都可伸手的,不过……我可以给你指条明路……
谭文早就知道了曹瑾棠的醉翁之意,兜了这么大个圈子才说到这里。
听谭文一说,曹瑾棠眼中一亮,咽中刺痛血腥的感觉也顿时抛诸脑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