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北方的雪,下过了吗?”
这是她近来每天都要问的,她倚窗而坐,眺望着远方,远方的北方是淮河,再往北是秦岭。她想往前去思索,但一切又都挡住了思绪的前进;另一面,高大伟岸的墙壁又堵住了一阵阵强烈的冷空气。
思绪所往的,总是迷幻又轻奇的,但一切的坚不可摧依然如此残酷。这一切的残酷,将两个世界隔绝了千年 。
我也看了一眼,心里却提不上一点情绪,满是低落和消沉。
“此时的北方不止有雪,”我不经意间说了一句“还有血”
于是我看着她的眼神黯淡了下来,远方的山峦也好似失去了光泽变得阴沉了。我的心跟着颤动了一下,拿了杯水小心翼翼的走了过去。
“会好的,只不过……”我不知道怎么安慰她“只不过现在不要去想……”
“多久了。”她依然看着那
我顺着她的目光极力去追寻着,似乎还能看到那座遥远的城市
“两年了”
是啊,已经在这个城市呆了很久了。
战火也卡在了华北平原上,双方僵持在一条长长的三八线上,互相推来推去。
我想着那条三八线上,有我们的家乡
我想着被炮弹轰塌的冀字塔,支离破碎可能成为工事的正定古城,还有浮满艳红的滹沱河。
我想着,看着她,想着这悲哀的画面
在想着,已经是很久之前了。
阴云中的一滴落雨,轻轻的击打了我的前额,一股清凉刹那便席卷了我的全身。
没有高耸的楼,也没有葱翠的书和喧嚣的人群。
一片废墟,红色的是血迹,黑色的是灰烬,白色的,那唯一一片白色的,是不久前下过雪的痕迹。
她仿佛就站在那里,对我微笑,红色的血漫上了她的胸口。 雪花飘零,白野茫茫,这梦幻的画面,我错过了,她也错过了。几年前她错了南方的,几年后我错了北方的
但她永远都等不到了,错过了的最终错过在时间的长河,然后一直错过下去。
她那么美,像雪中的精灵,微笑的看着我
“北方的雪,下过了吗?”
我打了个寒颤,莫名的哭了起来。
“下过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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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醒来就在这里了
一颗炸弹在我身边轰开,冲击波将我掀翻在地,我一头栽到了一块大石板上,颤颤巍巍地站起来,又摇摇晃晃的跌进了一个深坑,四周瞬间变成了花白的电视碎屏,像落下的雪。四周的惨叫声和枪声涌入我的耳朵,我仿佛置身水中,迷迷糊糊的扬起了头,沉沉的睡去了。
应该是被当成尸体逃过了一劫,我想。
这片天空变成了一片阴霾,灰色,仿佛成了这个世界的色调,灰色烟雾伴着硝烟污浊着空气,化学气体的味道占据了我的口鼻。
我打亮着周遭,空旷,但周围的高楼碎块四处可见,我再一扭头,一块大字牌吸引了我。
他镶嵌在一座破碎的雅典神庙上,神庙的周围是大包小包堆砌的战壕,周围的泥沙融入了冰雪中,混合成了灰色,泥沙在其中翻腾。
“博物馆……”我在心里说
我想着这里曾经住满了和平的鸽,天空下翱翔着,在人群众聚集,又伴着黄昏散去。
阵阵寒风吹过,包裹着我的周身。
“北方的雪,下过了吗?”她站在神庙的正中央,站在灰色的雪上。
“下过了……”我凝望着深渊中的字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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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一路走到河边,走了很久,从黎明的星走到了清晨的阳。
真的成了艳红片片的样子,但被冻结了。横七竖八地躺着几具尸体。河岸有几座碉堡,这之前,这里战火纷飞,血流满天;更之前,这里曾有孩童在嬉戏。
我走进,看见天地在这片冻河上链接了
我走了上去
脚下的,是另一个世界。
我想到了玻利维亚的天空之镜,那里,现在不知道是否还像镜子一样的平滑光洁。我曾无数次的想去到那里,现在,我只能在这里感受了。
我顺着河的远方望去,两排的树仿佛还在眼前翠绿着,河流似乎依然在涌动,血也慢慢的散去了,褪去了,融入了河流;尸体慢慢站了起来,向两岸走去。我看着他们扔掉了头盔,甩掉手中的枪,把刀掰弯扔进了河里。
他们走向岸边,岸边就出现了孩童的笑声,愈来愈大又欢乐。
他们曾经属于这条河,然后又融入了进去。
一阵阴云向这里飘来了。
“滔滔滹沱畔,巍巍太行边……”
她唱着,唱着过去的歌,存于永恒的记忆中,存于金色夕阳的回忆中,阳光反射到她似幽如幻的残痕。
“北方的雪,下过了。”我看着冰上歌唱的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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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来到这,不知道怎么来到这的。
大钟依旧在不停的转动
我穿过一层一层的破旧不堪的工事,终于踏进了校门,走进那栋楼。
一路走来时,一个人都没有,只有残骨和废铁,偶尔看到几只狗在分食一滩血肉模糊的东西,几只乌鸦在枝头唱着死亡的合奏。
我打开还有余电的显示屏,看着世界地图。
黑色的区域占满了整个大陆
伏尔加河上,几道红线尽数摩擦;红海的边界线,闪着几道光 ;中国南部钓鱼岛处,几个斑点时隐时现;巴拿马运河……德雷克海峡……西欧平原……地中海……
我绝望的看着一切,这才意识到,世界已经毁灭了。
我活在一片叫做地球的战争废墟中。
我穿过二楼的走廊,来到行政楼。
几具尸体手拉手围成了一个圈,虔诚的祈祷着什么。
信徒干枯的尸体就这样呆呆的站立着,刀子从他们的胸口穿过,自杀。
我看到圈中心一块字板
“为了胜利
与他们同归于尽
为了北方纯净的雪
用我们的血
冲洗这方土地”
一颗炽热的心冲击了我,我看着周围的灰烬,破碎的玻璃与死亡的空气,却感受到了无尽的悲哀。麻木与痛苦吞噬了我。
绝望的信徒吃完了最后的晚餐,将自己献给了死神
他们什么都没有冲洗,倒是这方死去的土地需要雪的降临。
我看见她站在祈祷的中心,表情木然,就想欧洲古典时期的画上的神那样呆板又肃穆庄严,毫无生气。
“北方的雪,下过了吗?”
我感觉一切都融入死去的沉寂之中了
“没有……宝贝……”我的眼中噙满了泪水
“可能永远也不会下了……”
远方的乌云压了上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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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枚导弹向这里发射了,应该是发现了回复信号的显示屏。
我已经无处可逃了
我走上中心的圆池,站在中心,回顾我的一生
一片雪花从我眼前飘过
我抬头,一大片阴云笼罩在天空上,洒落着轻灵的雪花,聚落分散,最后与大地融为了一体。
她在白雪皑皑中欢舞
在这复活的世界中
夕阳的光芒刺穿一切,最后照耀了我
伴她而舞的一棵树,竟开出了花苞,我惊奇渴望的看着着末日最后的生机。
但瞬间消失了
“我明明看到了雪花……”我喃喃道
可只有寒冷与死亡映遍我的全身。
天空刺破阴霾的,不是夕阳,而是一枚导弹。
寒冰倒映着我的身影,我看到她从身后抱住了我。
“北方的雪,下过了吗?”她伏在耳边轻轻的问。
“会下的”我哽咽了
“我带你去一个地方吧……那里的雪净化一切。”
“哪里?”我抬头看着那道利剑,仿佛这一切已经不存在了,这个世界,在冰雪里,在冰雪里,只有我和她了。
“我一直在那里。”
她牵起了我的手,拉着我向上,迎上那枚导弹。
“回家吧……”我和她说
石家庄又升起一片尘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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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们并不知道这里发生了什么
冰池上有一具焚毁的尸体,但全身被冰雪包裹了,成了一座不朽的冰雕,一只手伸向夕阳的方向,身后有一棵树,绽放着寒美的花。
光照映着他的周遭,照映着一条长长的雪迹,无限延伸着,没有尽头。
寒风中望去,有人在雪迹中欢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