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贪恋一份温柔。
或许是因为曾经的生活严酷，我对别人即使是不经意间的好都铭记于心，但多数时候我不知道该如何回报。我能做的不多，可我却奢求温柔。
这是三年前我刚回国时候的事，国内的语言环境尚且有些陌生，但亲切，让我总能想起很久以前的事。我叔父很照顾我，也知道我不喜欢闲着，就替我安排了一份正式工作，在酒吧里当安保。不需要穿制服，只要在有人喝酒闹事的时候拉架，几乎就是全部的工作。更多时间我会在吧台前点一杯酒，与人群格格不入。
往来的人很多，人人都是过客，有一天来了个瘦瘦高高的男孩，站在酒吧老板面前，低着头手指绞着衣角，似乎不太敢说话。我就站在两米远处，能听见那孩子小心翼翼地问老板：“您这儿…还缺人吗？”
我以为他也是太缺钱用才来这做那些迫不得已的勾当，但他没有，他只是想来打打零工，如果有可能，他还想在舞台上唱歌。老板一向心善，给他安排了服务员的工作，也允许他在空闲时去唱一首。
酒吧里的人总是络绎不绝，有几个经常来唱歌的歌手比较受追捧，所以我听到他唱歌时，已经是两星期之后了。
他的声音很好听。饱满而沉静，环着点孤单在里面，他唱了一首五月天的《温柔》。
“天边风光，身边的我，都不在你眼中。”
“你眼中藏着什么，我从来都不懂。”
歌声响起来的时候，酒吧里几乎安静了一秒，随即人群中又不少低语，也许是不忍心打扰他的歌声。他专注唱歌的模样很好看，低垂着眼睛，聚光灯照过来，把他一个人的影子投下。
我听得入迷，端着酒杯好一会儿没放下。他唱完了一整首歌，刚想下台又被别人捧上去。他有些害羞地笑笑，又应邀唱了很久。
那天他唱到嗓子都有些哑，实在没办法才下了台。酒吧老板都有些意外，悻悻感叹说他是个好苗子，只在酒吧唱歌太可惜了。
都在酒吧工作总能见到面，他跟我也混了个脸熟。一开始他还以为我只是个酒吧的常客，之后说上了话他还打趣我，说我伪装的太好了，一点都不像这里的安保。我笑了，我说这工作基本就是闲着，还有酒喝。
没想到我下一次的工作就是因为他。
是个有钱的老板缠上了他，那人看他下了台就去搂他的肩膀，被推开之后也没放弃，手始终在他腰间很是暧昧。他忍得有些烦了，扳开了那家伙的手，却被人一巴掌打回来。
我正喝了半杯酒就看到这一幕。早就知道他清清白白的不沾烟火，这样要强又干净的男孩不该遇上这种事，虽然说我不应该插手，我还是去拦了。
骚扰他的这家伙显然在健身，我替他回的一拳竟让这人硬生生接下了。对面蔑视般地笑，挥拳头跟我厮打在一起。
他赢不了我，但他确实会打架。周围毕竟空间太小，我的头和背几次磕在桌腿上。他连挨了我几拳，势头有些慌了，只顾拦着我的拳头以防攻击，完全处于被动状态。我趁机钳住他下颌摁住他，把他制在地上才结束了这一切。
已经有不少人来围观了，见怪不怪，这里打架并不算少有的事。我从他身上起来把他松开，这家伙倒是识趣，掉头就离开了。
清清瘦瘦的男孩从人群中挤过来，有些担心地扶着我肩膀问我有没有事。我说没事，他却执意要看，只有一点皮外伤和几处淤青，这是再轻不过的伤，他却急得不行，找来了药箱要帮我处理消毒。我任凭他弄，又被他看见了以前留下的疤痕。
他沉默了一会儿问我，怎么弄的？我没隐瞒，我说我以前是个兵，上过战场。
那天之后他开始很信任我，常常来我身边和我聊天。谈及家人身世，他也一五一十地告诉我他的曾经。他家里经济条件不错，父母却始终要求他按着既定的人生路线去走。他只想唱歌，但一直得不到支持，这次北漂就是想找机会证明自己，却四处碰壁，连温饱都成问题，迫不得已他才想到来这。
他同样问过我，我说我现在已经退役了，别人帮我在这安排了份工作。我说你的未来很好，还有无数种期盼。
临近冬天的时候，街道两旁的树叶子已经掉光了。他忽然连着两天都没来上班，也没有请假，老板给他打过电话，却始终无人接听。担心他出事想上门去找，可是没有一个人知道他的住址。
失踪第三天他终于回来了，我见到了他，他眼睛似乎哭红了。我没多问，请他喝了一杯酒。
那天晚上他没去台上唱歌，一个人偷偷从侧门溜了出去。我看见他，便也跟出去了。凌晨一点街上冷冷清清的没什么人，他在那里格外显眼。
他蹲在路边，指尖有一点火星，路灯昏黄的光照不清他的脸。本来就单薄的人更是被衬的瘦瘦小小的，让人觉得心疼。我不知道是发生了什么，也不知是起了什么样的心绪，只想过去安慰他。
我陪着他点了一支烟，和他并排蹲着。他低着头不说话，我也没搭茬，任由烟味灌满了鼻腔又缭绕在四周。最后还是他先开了口：
“我家里人找到我了。”
“让我马上跟他们回家，下周一的火车。”
他问我，到时候能不能去送他一趟，他和我说他家人会在火车站等他，在那里他们会合。我答应了。
我如约来送他。不能白来，我上了楼帮他搬行李。到了他租的房子门口，我才知道他一直以来竟然住在这种地方。普通的居民楼改装成好几个隔间，十平米见方塞着一张床一个衣柜和一张桌子，桌面上还有几张草纸，写着几句歌词。
他最后把那几张纸很小心地折起来揣进衣兜，我帮他拎着行李箱，他很不好意思，跟我说了一串谢谢。
去车站的路上，他忽然告诉我，他父母同意他唱歌了。那很好，我说。他又问我，我以后真的当歌手了你会支持我吗？
我说会。
我把他送上了火车。我站在月台上，盯着他在的那节车厢出神。他没像别人那样隔着窗子和亲人朋友最后道别，我隐隐约约看见他把头靠在玻璃窗上，在想些什么。里排坐的就是他的家人，只是个剪影，别的什么都没法看清。
广播里的提示音响起来，火车开动了，载着他越行越远。
我再没见过他。
后来我碰见过一个人，那人眉眼跟他很相似，我不知道那到底是不是他。他正在一家金店的柜台前趴着往里看，像是在挑选什么，身边站了个大男孩，手揣着兜看着他笑。
我不知道他已经是个小有名气的歌手，旁边的人是他男朋友，他们已经决定要结婚了，正在挑选对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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