蕉雨阁内,慕程熙坐在主座上,看着底下正掩面低泣的李氏九姨娘,神色有些不悦。
王妃看了眼慕程熙,对着底下跪着的一群人,道:“平日里,九姨娘的汤药是谁负责的?”
底下一身着青色花衣头扎着两髻,大约十三岁左右的丫鬟,从众人中颤颤巍巍的出来回话,道:“奴婢,奴婢是负责主子汤药的……可奴婢没在里面下毒呀!求王爷、王妃、主子明鉴!”说着已经害怕得哇哇哭了起来,一边抹着眼泪还一边碎碎念的说着没有。
王妃看着只是问了一句便害怕成这样的丫鬟,怎也不觉得她能大胆到要去谋害主子,便也止住了还要问下去的话。
“负责取药、端送汤药与碗筷的,出来回话。”
话音刚落,便听外面传甄氏十一姨娘来了。
王妃微微皱眉,此事与她并无关联,她却要带伤来躺这浑水。但又转念一想,甄湘并不是那种喜凑热闹爱管闲事的人,来了必有什么要事。
果不其然,甄湘被抬进去跪在地上请了安,眼眶红红,眼角却流出了两行泪,表情既是委屈又是害怕的,似是有要事要说却又迟迟不愿开口,看着着实让人怜悯,想问个究竟。
慕程熙看着底下穿着随意又半散着发的甄湘,眼睛眯了眯。
身上的红疹消得也差不多了,只隐隐留着浅浅的红色,这般倒不显得难看,反倒更衬得她肌肤雪白。脸上毫无妆色,嘴唇微白,更显得五官端正,轮廓柔美。
慕程熙忽然想起了唐氏五姨娘,那个爱着他却又无情抛弃自己的她。
那时的她也是这般的柔弱无助,惨白得没有一丝血色。
慕程熙深邃的丹凤眼中顿时隐了几分伤痛和难过,发出的声音却又冷若冰霜,让人忍不住的想打哆嗦,依然让人畏惧“不在阁中好好养伤,来这做什么?”
即使慕程熙已经很好的隐藏着伤痛和难过,但还是被敏锐的王妃发现了。嘴角似有似无的噙着笑,有些担忧的对着甄湘柔声道:“王爷说得对,你还在养着伤怎能走动呢,若是见了风儿又该严重了,你快快起来吧,地上也凉。”
“你也不用担心九姨娘,王爷与本王妃定会查出凶手,绝不让九姨娘白白受了苦。”
王妃说的这些话完全没有架子,和蔼可亲又不失端仪,让人不觉产生好感,夸赞她温柔贤惠,是大家该有的风范。
甄湘虽低垂流泪,却也在暗中观察着周围。
李氏九姨娘在座位上哭得梨花带雨,身体一抖一抖的,更显江南女子之美。
堂中除了还在禁足的林氏三姨娘与常年卧病在床的陆氏四姨娘外,该来的不该来的都齐全在这儿了。
他们虽然都规规矩矩面无表情的,或是露出担忧之色的坐着,但甄湘还是能从她们的眼中,看出几分看戏的兴奋和浮躁。
可却在孟氏十姨娘眼中不见一丝,在她明亮黝黑的眼睛里尽是沉静。
甄湘不禁有些吃惊,此人当真不关心此事?想必是城府颇深。
平日里孟氏十姨娘沉默寡言又不喜出风头,自己倒对她疏忽了,现在这么一瞧,日后还是对此人警惕些才好。
用帕子擦了擦眼泪,抬头道:“妾身……妾身……”甄湘没有起来,早已泣不成声。
慕程熙见甄湘这般,只得让跪在她身后的夕荷回话。
夕荷眼眶红红,分明是在此之前哭过“今早奴婢去请辛大夫过来替主子把平安脉,因刚好赶上饭点,主子便让辛大夫吃了再走,却不想……却不想竟从饭食中发现了六微散!”
此话一次,众人不由一惊,李氏九姨娘被人下的,也是六微散!
夕荷看着众人的反应,又道:“当时主子吓得霎时白了脸,忙叫人备轿子来这儿向王爷与王妃禀告。主子本就带伤又带病的,却不想有人还想害主子!求王爷王妃替主子做主啊!”说完掉着眼泪的与夕莲去扶甄湘起来。
甄湘被夕荷夕莲扶着坐到了李氏九姨娘旁边。
只见还在哭泣的李氏九姨娘听了夕荷说的话,吓得手中的帕子掉落在地也不知,挂着泪痕的看着与她一样掉着泪珠的甄湘,心中又是伤心又是害怕。
我与甄妹妹在这府中都安守本分规规矩矩的,却不想还是被人盯上要危加性命!
自问自己从没有责骂或是与谁作对过,却还是有人憎恶着自己!
憎恶?李氏九姨娘忽然想起了,那日散心时听到的那番话,眼光不由的飘到正在那烦躁的花氏七姨娘身上。
若说有人特别憎恶自己的,那么只有花氏七姨娘了!
这般想着,更是伤心至极,身体明显有些吃不消。
旁边的稻雨顿时担忧起来,主子的体质本就弱,若伤心过度,只怕会喘不过气来。
刚才又看到李氏九姨娘瞟了眼花氏七姨娘,心中就明了白头。
自己自打主子进府起,就没有一日不跟着服侍的,主子心中想着什么,她又怎会不知。
伸手安抚着李氏九姨娘,脑中却回顾了自从主子得宠后,花氏七姨娘就没有一日不找闲茬的。她也早已窝了一通火。
想着觉得此事疑点重重,花氏七姨娘定也脱不了干系!
花氏七姨娘看着堂中跪了一群下人,心中说不尽的烦躁。
没想下毒的事竟然被发现了,桃源那贱婢怎的办事的,前儿还说着办得顺利又隐蔽,现却成了这般!
花氏七姨娘早就看不惯甄湘了,得宠时就趾高气昂的,根本没把她们放眼里。终于等到她失宠落魄,本想能“好好照顾”她的,却又没想到这贱妓又攀上了王妃这枝高枝儿,更是盛气凌人。
自己在府中的日子比她长,又处处讨好着王妃,王妃也没偏袒过自己,可那贱妓明明什么都没有做,却能得到她一心想要的宠爱,这凭什么!
若论出身与地位,怎么样都是她比甄氏十一姨娘有价值,可王妃却没有选她!
想着想着,花氏七姨娘就更是憋得慌,恨不得上前就撕了甄湘。
嫉妒总是能让一个人发狂甚至入魔,而现花氏七姨娘已被嫉妒冲昏了头脑,早已忘了思考现在的情况。
若是查出了桃源,若是桃源背叛又该怎办,她全然没有想好对策。
甄湘看着依然不知危险降临的花氏七姨娘,心中冷笑。
这花氏七姨娘果然愚蠢,竟还能这般安然发呆。
她以为只要在时疫之事后趁乱下手,就能不怀疑到她头上吗?
想的倒也天真!
王妃眼中闪过一抹异样,俩人都是中了六微散,又同一时间发现,实在是太过蹊跷了,不禁会让人怀疑是同一个人下的,且目的明确。
“想不到府中竟有这般狠毒之人,两个姨娘都遭了手。王妃,你说这是怎回事儿?”慕程熙看着温婉清丽的王妃,语中有着责备。
在场的人无不露出惊讶,在她们的印象里,这是慕程熙头一次当着那么多的人面,对王妃有所不满,不给王妃面子。
王妃没有倒是没有觉得难堪,笑容得体中透着温顺,对着慕程熙温声道:“是妾身疏忽,竟让这种事发生,求王爷责罚。”说完就起座跪了下去,低垂眼眸,满脸愧疚又真诚。
慕程熙与王妃本没有太多情意,所以也互相没有什么冲突。
平日慕程熙对王妃冷淡,却也对她恭敬如宾,所以这一句责备倒显出了他对此事的看重。
慕程熙看着跪在地上的王妃,头上的翠玉步摇,因跪下的动作轻轻摇晃,发出清脆悦耳的声音。
“起来吧。”
王妃毕竟有娘家撑着,所以慕程熙对她也不能怎么样,再说这些年来王妃对慕程熙并不热情, 却也敬职帮他理着家事,不念其他,也是要念着这些的。
王妃轻轻应了声“是”,便让柳絮扶回了座位,脸上并没有不悦,依然含笑得体“妾身定会好好处理这件事,必不轻饶了主谋此事之人。一来解九姨娘与十一姨娘之气,二来也能还内宅安定,三来以此杀鸡儆猴,使有坏心之人灭了坏心。”
慕程熙没有说话,只是点了点头。
这样,便是应允了此事由王妃管理了。
慕程熙既已答应,王妃便让人把辛大夫与沉香阁里的人叫来。
对着立在一旁垂头的原大夫道:“六微散是慢性毒药,需得有一段时间才可发作,为何你原大夫日日为九姨娘把脉,却不能提早发现?”
辛大夫见王妃提话,便屈膝跪在地上回话,道:“六微散虽是慢性毒药,却又不同于普通的慢性毒药。在服用六微散第六次前是不会显出毒性的,即使如何诊断也是不会被发现。我也是今早恰巧碰上九姨娘喝药,才发现了九姨娘中了此毒。”
“且此毒不易被发现又毒性强,难于配制,遂甚是稀少难得,必要花重金才可买得。”
原大夫一说完,秦氏八姨娘便开口道:“依原大夫所说,那下毒之人必是有财之人,这般倒不是下人是主谋了,那么……”
说到这里,秦氏八姨娘很识趣的不再说下去,却让人浮想联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