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究竟是怎么一回事，你们给我一五一十地说清楚！”老太君经过太医院的太医一番紧急救治终于暂时苏醒了过来，她一醒来躺在床上手肘撑着就开始质问几位夫人有关忠林的事。正品、执法和西厅几位夫人都面面相觑不敢接话，屋子里的下人们吓得大气都不敢出静谧得连针掉地上的声音都能听见。
“说话！”
西厅夫人这才小心翼翼地开口道：“老太君您身子不好还是多加修养吧，这些事晚辈们已经处置完成了。”
“处置完成了？”老太君显得有些失望和悲伤问道：“所以忠林真的让长安府给处决了？”
沉默。
屋子里再次陷入了沉默。
良久，老太君轻叹了一口气躺了下去缓缓地说了一句：“你们都出去吧。”说罢闭上了疲惫地眼帘眼角却悄然滑下一滴泪珠。
西厅夫人还想说些什么却被正品夫人一个眼神给打断了，然后她们小心地一步步退出寝殿而王嫲嫲带着两个贴身女史接着走了进来顶替三位上殿夫人伺候老太君。其实老太君并不是责怪三位夫人对忠林见死不救而是内心觉得悲伤，毕竟自己的儿孙一个个的都没了对于一个老人来说未免悲凉。
老太君斥责并且驱赶了三位夫人的消息很快就传到了如意堂老夫人的耳中。她冷冷一笑自言自语：“没想到还有意外的收获！”然后招呼再次回到娘家来蹭饭也作威作福的春雁一起去寿安殿给老太君请安。可是正坐着一心磕榛子的春雁却极连头也不抬地拒绝了母亲：“她一向都不待见我，我干嘛要去给她请安她早死早好！”老夫人被她气得不轻厉声呵斥道：“你给我闭嘴！”
“母亲！”
老夫人无可奈何又失望的摇摇头头叹着气说：“我怎么就生了你这么一个没出息的东西！”春雁这才极不情愿地把手中的榛子往碟子上一扔站起来拍怕身上的坚果屑跟着老夫人出门。
从那天之后后寿安殿便再不许正品、执法和西厅夫人进入伺候了，每次都是王嫲嫲出来传话说老太君不愿见她们但是出乎意料的是老夫人和春雁却经常进出寿安殿侍疾。
正品夫人和执法夫人私底下咨询过太医和寿安殿的贴身女史得知老太君的身子暂时并无大碍再加上庄中的琐事繁多无法分心于是重新回归各自处所理事，只有西厅夫人依旧每天准时过来养颐阁的寿安殿外请安立规矩。
此时，在庄外。
文佳和宇佳等四个人在金陵亮出身份又处置了工场的事情后便到南坊长老家中暂住。在这期间他们安排南坊长老府邸的小厮们陪着他们在工场中认识的几个年纪较小的孩子到城中繁华的街市玩耍和到馨香四溢的酒家去消费吃食。这一切对于穷困人家出生又没见识过这一切的那几个小孩来说是新鲜及奢侈的，但也许是因为陌生和胆怯又也许是其它别的原因，他们在游玩过程中显得过于拘谨。他们玩耍得虽然愉快却并没有意料中兴奋，其实他们希望可以见到宇佳和文佳希望和他们一起玩闹毕竟相对那些冷冰冰的小厮他们和文佳更熟悉和亲切一些。
但是宇佳与文佳却一直忙于处理正事，而导致他们不能再见到宇佳和文佳的是他们之间天差地别的身份。
他们的友谊再也回不去了。
宇佳和文佳既然亮出了自己庄主的身份有一些面上的功夫就不得不去做，譬如会见各商号工场的负责人。他们在这些场合里对着一群毕恭毕敬的人说一些空洞无用的鼓励的话提一些无关痛痒亦不必认真的要求以达到皆大欢喜的和谐现象。实际上他们内心极度排斥这些虚假的东西，却没有办法逃避因为这是惯例和传统不如此做反而显得是异类了。然而除了这些无用的表面功夫之外他们也的确发觉了一些平时被粉饰太平下的黑暗——虽然南坊长老对上下管理很有条理也很严格仍然存在不少弊端特别是远离城中的作坊。这些地方不但帐目混乱浪费严重那些场主更是无比腐化，收招童工压榨工人的血汗对大唐律法、叶李联庄的法度熟视无睹阳奉阴违。连日来亲眼所见的震撼让宇佳和文佳的精神经历了巨大的冲击，他们才知道自己高高在上的位子底下有那么多的蛀虫，才慢慢的看到天下原来生活着这样一群底层的人活得那样的卑微和艰辛。直面了这一切后他们的心像被漫天的风雪席卷着跌宕既忐忑不安又瑟瑟作抖。
由于在查察过程中遇到的很多问题都是宇佳和文佳从来没有遇到过的他们又的确对下面的人的作为感到气愤所以在有些事情的处置上难免显得不够圆滑甚至可以说是苛刻，乃至一时之间竟然让下面的人没有办法适应而怨声载道。特别是在处理各个工场作坊私收童工的问题上除了内部的处罚之外宇佳和文佳更亲自联络官府让很多工坊的总管受到官府的追究和唐律的惩处。这件事情让很多管事非常不满于是他们暗中串联了一些工坊资深的老师傅和熟手工人罢工导致无法正常供货以逼迫宇佳退让。宇佳没想到他们竟然敢威胁自己觉得无比恼怒态度也异常强硬干脆下令让南坊长老把闹事的人通通罢免了再从它处调来食盐、瓷器等以满足南坊这一边的供货需求。
南坊长老不无担忧地说：“这件事情这样处理一时半会尚且可以时间一久终究不是办法。”
“那你说还有什么办法？”
“不如由我出面去请他们回来开工。”
“不行！”宇佳和文佳异口同声地否定南坊长老的提议。宇佳余怒未消狠狠地盯着南坊长老问：“你的意思是你替我们去给他们服软认错？”
“属下的意思是要以大局为重。”南坊长老没有否认。
“以后再不准说这样的话要我们给他们服软这世上哪有这样的道理？！”宇佳在一旁生闷气文佳便出面否决南坊长老的提议。南坊长老仍想继续劝说什么却不经意间瞥见香翠对他摇摇头，知是不能再说只得做罢将话题转向另外的事情上面去。宇佳这几天本来就心情不好今天又遇到了层层劝阻心中突然生出一股怒火来把残存的一丝冷静消耗殆尽他大声喝止南坊长老：“你退下去，有什么事以后再议。”他这一下把在场的所有人都吓了一大跳。文佳看了一眼宇佳后缓了缓神再朝南坊长老说：“你先下去做事吧，庄主说的什么照做便是了。”
南坊长老犹豫了许久忽而像是想通了什么似的自嘲地摇摇头后苦笑着退出殿外。他的个性就是这样认真时很认真但并不固执也不喜欢与人冲撞不管对方地位是否比自己高。工坊的事既然庄主执意如此自己何必自讨没趣？所以方才他才会笑，笑自己迂腐。南坊长老从客房处退出正准备回大堂按照庄主的意思处置工坊的事宜香翠却从背后叫住了他。南坊长老站住转身后问道：“香翠姑娘有事？”
香翠向南坊长老施礼后问：“长老您真的打算按庄主的意思辞退所有工场闹事的师傅和管事吗？”
南坊长老叹了一口气说得不咸不淡：“庄主的意思我不敢违拗。”
“两位庄主毕竟年青处事未免不周全长老何不让快马前往总庄请示几位夫人呢？”香翠说这话的时候脸上挂着一抹捉摸不透的笑。南坊长老突然突然意思到眼前的这个侍女似乎并不简单他内心暗自思忖了一会后说：“此事怕是不妥吧。”
“小的听说陛下在成年亲政之前军国大事均需禀告太后殿下定夺，今两位庄主虽然已正其位可是仍未成年像这等大事小的觉得还须请示几位上殿夫人由她们决断才是，您说呢？”香翠的两句话对于正面对两难窘境的南坊长老来说就像是尘土飞扬的旱地遇到的甘霖又像是饥渴难耐的赶路人遇到的一户山间人家更像是漫漫长夜过后天空中升起的一抹曙光。南坊长老豁然开朗和香翠匆匆道别之后回到自己的处所吩咐人快马加鞭把密函函加急送往长安交给几位夫人。之后他更是在香翠的帮助下瞒着宇佳和文佳把工坊的管事和师傅都请回来开工不过就是对几个带头的人略施薄惩以及对童工们稍加安抚。童工们因为本来就没有奢望过高高在上的庄主来巡查一遍就会改变自己的命运所以对于现在的结果并不感到意外况且现在薪金比原来还多了于是干起活来便更加卖力了工坊上下皆大欢喜。
固然宇佳和文佳的想法以及做法都未免有些稚嫩但南坊长老和香翠的做法难道就真的一点问题没有吗？
很快总庄那边就派了外事总管陈林亲自来到金陵南坊长老的府邸面见宇佳与文佳上交了正品夫人联合执法夫人写给他们的信函。她们在信中解释了工坊中招收一些无家可归的儿童作学徒为他们提供食宿和发放薪酬并不违反叶李联庄的法度也不违反大唐的律法。正品夫人又严词斥责了宇佳他们任性的行为并且明令他们在巡查过程中遇到大事都必须听取当地管辖长老的意见。而后正品夫人措辞柔和地特别提到各个工坊一旦不要童工那对无家可归的他们而言就是灭顶之灾所以千万不能好心办坏事。信中最后语重心长地提醒他们心存善念是好事却不应过于心软否则易遭人利用。宇佳越看越气直到看到最后一句时不禁大怒把信纸往桌面上用力一拍吼道：“利用，那些小孩子怎么利用我们？！我看是她们在利用我！”
“庄主大人请注意言辞！”
“难道不是吗？”庄主怒气难消咄咄逼人在众人面前继续数落自己的母亲：“我看她就是想利用我这个庄主的虚名立自己的威信罢了。”文佳终于忍不住轻声地叫了一句：“二哥哥！”宇佳转头看他只见文佳冲自己微微地摇摇头，宇佳这才停了下来。文佳见他平静了不少便转头对陈林说道：“陈总管，烦请您回禀母亲大人我们知道了。”谁知，文佳的话音未完宇佳就再次怒吼道：“不行！我才是庄主我说了算！”虽然宇佳看起来很生气但是文佳知道他也明白一切已无力改变于是文佳拿起刚刚甩掉的信交给南坊长老的信道：“请长老遵从两位夫人的命令行事吧。”
“是！”南坊长老施礼后看了一眼怒气未消的宇佳的背景退出殿内。
文佳又问陈林：“陈总管，庄里还好吗？”他本来想问西厅夫人好不好的因为这信里没有她说的话但是又觉得不好所以就问庄里好不好。陈林向文佳作揖道：“庄里一切都好，只是......”
“怎么了？”宇佳和文佳一口同声。
陈林沉默了下来显得很是为难，宇佳性急地大声问：“到底怎么了？”
“老太君身子不好了两位庄主如果接下来没有什么大事的话还是尽早回庄吧。”陈林说完后向着两位庄主施个告退礼后退了出去。
门外的夕阳斜晖投射进来洒落一地刺眼的金黄。
屋子里的人都在沉默再沉默。
第一次，
第一次宇佳觉得生在这样的富贵之家并不是一件好事。眼前的面容渐渐在他的眼眸里模糊虚无一直在漂远愈来愈远。宇佳在心底最深处竟生出对这身份的厌恶来，厌恶似吸血的蛆虫攀在心房一直生长却不可言说。
门外，血红的晚霞在空中快速扩张开去显得那么嚣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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