布下了这么大一个局,没有后手是不可能的,但假如敌暗我明,即使是有心提防,却也无从下手。
“魏婴。”
“嗯?怎么了?”
“此事有异。”蓝忘机顿了顿,“疯癫无状,暴力嗜杀,亲友不辨,似是有失魂之状。”
“失魂?这些人虽然不是好吃好喝的供着,但依照你们蓝家的风格……”魏无羡见蓝忘机神色不对,连忙改口,“哈哈,说错了,是我们蓝家,二哥哥你别生气嘛,我这不是一时嘴瓢说岔了,别在意啊。”
“没有生气。”蓝忘机无奈。
“那就好,唉,我刚刚说到哪儿了?”魏无羡吐了吐舌头,“啊对,依着我们蓝家的风格,就算是最不堪的阶下囚,也不会无缘无故的去虐待,而且,失魂症不是一日就有的,而是日积月累所致。这些人之前可都神志清晰,不像是失魂的预兆啊。”
“若以药物辅之,或可。”蓝忘机道,“东瀛有一物,名曰噬魂,据载,噬魂草每过百年一熟,以花药,花汁入药,配以丹砂,置于极阴寒之地十数年,使人服之可使人疯癫失智,好斗狂暴,数月后经脉尽断而亡。”
魏无羡倒抽了一口气,“蓝湛,这可真是稀奇了。你说巧不巧,我俩去岐山教化司一趟,碰上只半神的王八,现在又遇上百年一熟的什么噬魂草,这经历可比话本子里写的还一波三折了。到时候,也算是老来谈资,以后拿来逗你,嗯,我们家的小古板们,一定是一逗一个准。”
“嗯。”
“那,我去找情姐过来看看,总比在这站着强。”
“魏婴。”蓝忘机突然开口喊他,魏无羡回头看他,“不必在意他人言论。”
“知道啦,不会给你添麻烦哒。”
蓝忘机无奈勾唇一笑,哪里是怕麻烦,我怕的是哪天连替你收拾麻烦的机会都没有了。
“二哥哥还有什么吩咐吗?”
“无事,快去快回。”
“好嘞。”魏无羡眨了眨眼,有回身飞快的在蓝忘机脸上轻啄了一下,才笑着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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温情收起银针,秀眉紧锁,“这是噬魂草?那可就不好办了,这东西稀罕的很,我从前也只是在炎阳殿里有幸看到过一回,还真没仔细研究过。”
“啊?不是吧,连情姐你都没辙了,那我这口黑锅不就背定了?呜呜,我可怜呐,没头没脑的就被人算计的连底儿都不剩了。”魏无羡哀嚎道。
“一边玩儿去,你家含光君要是没把你全须全尾的摘干净了,我温情跟你姓。”温情毫不客气的翻了个白眼,懒得去理会作天作地的某人,“不过说真的,噬魂草难得,即使是有岐山那里所有的文献记载,我至多也只有七成把握。”
蓝忘机拉住魏无羡,颔首道,“有劳情姑娘。”
“含光君言重了,我回去再找找有没有别的资料,就先不打扰了。”
蓝忘机点头算是默认。
待温情走后,魏无羡突然道:“蓝湛,我记得我当时到药庐边上时,似是已经有几个温家修士死了,他们的尸体呢?”
蓝忘机一怔,“已经差人入殓了。”
“我知道。”魏无羡正色,“可是蓝湛,你是不是还瞒了我什么。”
“我……”蓝忘机避开魏无羡的目光,不敢去看他过于澄澈的眼。
“蓝湛,看着我。”魏无羡少见的强硬起来,对上蓝忘机,让他避无可避。
就这样静静对峙了片刻,蓝忘机仿佛回到了前世那个夜黑风高的晚上,就在温逐流和温晁的尸体边,他们二人也曾以这样的状态各执一方。
一瞬间,无边的恐惧和彷徨漫上心头,没过口鼻,如同刺骨冰凉的咸涩海水,争先恐后的灌入胸膛,无情且残忍。
忽然觉得很冷。
蓝忘机抬手握紧避尘来掩饰不受控制颤抖起来的身体和乱窜的灵力。眼前少年清澈到几点到目光倏忽陌生的可怕。脑中一片纷乱,似是有无数个声音在嗡嗡作响。
淡淡的血色染上琉璃般炫目的瞳,艳丽的近乎妖异。
“蓝湛!”魏无羡大惊,他没想到自己的一句话竟然会引出蓝忘机的心魔。定是因为自己阴差阳错的踩到了蓝忘机心中什么不堪回首的往事。魏无羡此刻简直就想一巴掌把自己打到地里好好反省,明知道眼前的人遭了多少罪才换来了如今他的喜乐无忧,自己却还要这样去逼问他。连忙上前一步,将蓝忘机紧紧抱住,“蓝湛,对不起,我不该问的,你不愿,就不说,我不逼你,真的。”
喉间涌上一缕腥甜,在雪白的衣襟上绽开一抹血色,不知刺痛了谁的眼,有灼伤了谁的心。
魏无羡急的眼眶都红了,下意识去抓蓝忘机的手,探他的脉,紊乱的灵力在不堪负荷的经脉中暴走,造成的大小暗伤不可胜数。魏无羡不敢贸然引导,又怕被人知道向来高山景行的含光君曾走火入魔,只能一闭眼,狠下心来贴上蓝忘机淡色的唇。
微甜的铁锈味在齿间弥漫开来,魏无羡心酸的几欲落泪,那段他不曾参与过的年岁,究竟是怎样的灰暗,他连想都不敢想,那些个没有尽头的等待的日日夜夜,究竟是什么支撑着蓝忘机即使是重来一世,也要飞蛾扑火般护他周全。
青涩的少年没有任何的技巧,全凭本能,轻微痛意一点点唤回了蓝忘机所剩无几的理智。双眸渐渐有了焦点,血色褪去后的眸子不复从前的清明,如同江南烟雨,蒙着层薄薄的水雾。
“没什么不可说的。”蓝忘机轻轻拉开两人的距离,深吸一口气,仿佛用尽了全身的力气,“如你所见,我道心有损,且无法问灵。”
无访问灵,想也知道这和他魏无羡脱不了干系。
轻飘飘的一句话,蓝忘机说的淡然,但听在魏无羡耳朵里却越发的不是滋味。姑苏蓝氏的问灵是从不外传的独门绝技,不仅是一项技艺,更是身份的象征。蓝忘机是蓝氏的嫡系子弟,自是从小研习,前后两辈子,加起来三十余年的辛勤练习,一朝散尽。而他这个罪魁祸首,还在这儿淋漓的伤口上撒盐。魏无羡越想越觉得自己真不是个东西。
“蓝湛啊......”魏无羡吸了吸鼻子,忍住喉间的艰涩。
“你不嫌弃?”蓝忘机知道修行之人最重道心,一旦道心有损,轻则修为不得寸进,重则走火入魔,爆体而亡,且无论是哪种情况,都会遭到仙门中人的排挤耻笑。至于问灵,需要弹奏之人心境平和无尘,才可以与各类魂体交流而不堕魔道。从前的他,心如止水,自然是精于此道,而今,心中杂念最多的人,竟也算得上他一个。
他承认,他害怕了,害怕魏婴嫌弃他心纳尘垢,却不得解脱,即使他明白,魏婴不是这样的人,但他还是怕,怕好不容易得来的顺遂,化作镜花水月,凡世云烟。如果可以,他甚至希望就这样瞒世上所有人一辈子。
蓝忘机厌恶这样自私虚伪,杂念丛生的自己,更厌恶这个畏首畏尾,患得患失的自己,但他还是不敢坦白,不敢赌上一切放手一搏。在这点上,他甚至不忍一个走投无路的赌徒来的干脆利落。
“你都不嫌弃我,我有什么资格嫌弃你。”魏无羡收紧了抱着蓝忘机的手臂,把脑袋埋在他的颈窝,清冷的檀香和着淡淡的体温涌入肺腑,“二哥哥,你什么都好,就是什么都不肯跟我说。你能不能多信我一点,也多信自己一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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