近日天气正好,我忙里偷闲,挑着家里的混世魔王去上学堂的时候,花了半天的时间与邻家的张婶去了镇上的寺庙祈愿。
回来时便看到魔王正踩在藤椅上,在我梳妆台上鼓弄着什么。许是听到了我的声音,小心翼翼的回头张望。
“……阿娘?”
梳妆台上东西凌乱,我有些生气,直到看到那被我好好保存着的盒子被打开。
“出去。”
我皱着眉看着被蹂躏了许久的已经分辨不出样子的唇纸,
“去把四书分别抄上一遍,明日交给我。”
伸手关上放着唇纸的小巧的盒子,
“现在,出去。”
“是。”
魔王乖乖应了一声,走到门口,犹豫了一下还是转过身,看着我说道,
“阿娘,是念儿错了;还请阿娘不要气坏身体。”
看着念儿一副小大人的样子,我好气又好笑。手指勾勒着盒子上的花纹,最后还是没有说话,点点头,让他出了去。
拿起盒子,
盒子并没有什么损坏,与六年前,他送给我时一模一样。
……
“夫君。”
嘀嗒,嘀嗒
我最终还是没忍住,哭了出来。
“对不起……最终……连你难得送给我的东西……,我都没有保护好……对不起……”
你说过,待外敌退去,你便回来。
只是,这一次,唯一一次,你食言了。
你曾经说过,奈何七尺之躯,已许国,再难许卿。
是我,是我自己决定等你的,所以,你不必感到愧疚,……只是,可惜余生,再没有一个人可与我一起焚香论政了。
倘若,倘若再回到我们一起出走的时候,我与你走远些,是否,我们的结局就可以不一样?
八年前(1936年)
彼时的我,只是个喜欢看戏的大家闺秀。
喜欢听戏;喜欢看戏;更喜欢,唱戏的那个人。
台下的观众,无一人知晓,台上的这位看似清心寡欲的正旦角,有这一位“红颜知己”。
就像没有人知道,伪满洲帝国外交部长的女儿,会时常不守祖训,偷偷跑出去听戏。
可我不在乎,我不在乎别人如何看我,在现在日本这个统治的局势下,我想要的,只不过是有一个可以放下面具让我可以把想要的话说出来的地方,而这个地方大抵只有他能给我。
戏演完了,我走到后台,他正在卸妆。
洗尽铅华后,用“面如冠玉,唇红齿白,玉树临风,见之忘俗”来形容一点也不为过。
见我来了,他不由一笑。
“我这梨园,每每来的客人,都是要自己交钱才能进来的,唯有你,每每来了,不光不交钱也就罢了,还总要我拿上好的茶水点心给供着。”
他说话的声音很好听,每次让人听着都觉得舒坦。
我没说话,脱下带着流苏针织披肩,不客气的坐在旁边的椅子上,拿起桌上的茶;我每次来找他,都会被调侃两句,早已习惯。
茶,是我最喜欢的碧螺春,茶叶在水里漂浮在,看着喜人。
他似是看出了我的满意,笑的更加明媚了。
“上次,我们说道哪里了?”
我抿了一口茶,点点头,问道。
“说道,南方租界。”
他卸完妆,转过来,随手从梳妆台上拿起一本古书。
“对南方租界,”
我放下茶杯,理了理我的那件团纹印花的倒大袖旗装。
“你可知,……”
或许是那时的我们都还觉得自己还有时间,可以和对方过一辈子,所以那份喜欢,并未说出口。
只是我们都不知道,日子,已经不多了。
(1938年)
天气灰蒙蒙的,街边的火车伴随着冷风呜呜作响,我看着他,心里虽然有万千句话,却一句也说不出来。
“就送到这里吧。”
他伸手,理了理我被风吹散的头发。
“天气太冷了,早点回家。”
我看不清他的表情,犹如他看不清我的眼泪已经快要落下了。
“你,照顾好自己。”
我尽量控制住自己的声音,不想让他听出我哽咽。
“好。”
“不要老是熬夜。”
“好。”
“小心一点,……一定要想我。”
“……”
他没说话,只是抱住了我,很用力很用力。
“我答应你,等我中华富强,外敌退去,我就回来。”
他这样和我说。
“好。”
在哪天的最后,他递过来了一盒唇纸给我;桃木的盒子,朱红色的唇纸。他说,我不喜艳粉,总是素颜朝天的,所以他也从未见过我画妆。
“等我回来的哪天,你去接我的时候,用上着盒唇纸好不好?”
再火车站里,我红着脸,冲他点了点头。
我从未想过,那那是我最后一次,与他谈话。
现在(1944年)
擦干泪水,我坐在藤椅上,心里难受。
自他去世以后,他的朋友把他的遗物交于我。
当时的我整个人都觉得昏天黑地的,把自己关在屋子里,绝食,谁也不见,倘若不是念儿在我肚子里抗议,我或许也就怎么去了。
我把被念儿蹂躏的不成样子的唇纸一张张理平,用书压好。
收拾完东西,我看向窗外。
念儿正在院子里抄着书。
我笑笑。
白茶清欢别无事,我在等风也等你。
就算你不来,也没有关系,因为你留给我的回忆,早已经,足够我,去珍惜和保留一辈子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