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天晚上,我睡得并不安宁
一直断断续续的做着噩梦
梦里,我是一条溪涧的一条小鱼,意外的濒死,最后被搁浅到了岸上,没有人救我,因为他们觉得,死的不过是条鱼——
无数碎成片的记忆涌现于心
某一刻,我梦醒了,开始盯着天花板发呆
身侧空无一人
但是我的眼眶却是湿的,连带着枕头也湿了
我应该是个没什么安全感的人,但我应该是个已经习惯独立的人,那之前这么多的日日夜夜,我又是怎么入睡的呢?
近藤季春之前跟我说,我现在要做的是安心养病,并且再三叮嘱我没有什么事不要看手机,但是我就是忍不住。
那部手机,很奇怪
我印象里的手机好像不是这部
但也许是因为我失忆了吧
总之,就是很陌生
通讯录里的电话只有寥寥几个,一串接一串的数字皆是陌生而缭乱的字眼
无数的未接电话
开到静音的铃声
我随便拨通了一个电话,也没指望能够打通,随便是谁,跟我聊聊天就行
响了很久,电话才接通
白马探[“你醒了?”]
语气清冷,但好像也夹杂着一丝温柔
他那边很安静,没有半点多余的杂音
我斟酌了一下用词,才小心翼翼的开口
青山溪子[“你忙完了吗?”]
他说,忙完了
我这思索着想问问他能不能抽时间来看看我,他却好像已知我的心事一般率先开口
白马探[“把这件事处理完了,我就过来——”]
青山溪子[“嗯……”]
白马探[“你又做噩梦了吗?”]
又听见他柔声问了一句
哄小孩儿的语气,与我印象里的无差
我很想告诉他,是
但想了想,话到嘴边还是改口
青山溪子[“没有,可能是昨天晚上睡得早”]
青山溪子[“那你注意身体,我不打扰你工作了……”]
昨天晚上啊……
想到这儿
我更清醒了
——
[“咔嚓,咔嚓——”]
怀表里的秒针一刻也未停止
就像是人的心脏,胡乱响个不停
恍然间,有人给枪上了膛
白马探我可以不告诉别人你的下落,但前提是……放过我和她的生活……
他说完这句话,紧紧闭上了双眼,好像用尽了全身的力气
也许他不是坏人,但也不是个纯粹的好人,至少从这一刻起,他不再觉得自己是个好人了。
他想为世间除恶,前提是,他得活下去,和她一起活下去。
那个男人阴沉的笑了一下,白马探听不出那声笑里有什么情绪,只记得,笑里多少带着讥讽和嘲弄的意思。
蜘蛛你早这么想不就好了?
白马探原来以为事情会这么过去,至少现在会这么过去,但事实是,他猜错了,而且大错特错。
刺耳的电话铃声响起,不是白马探的
那是谁的电话不言而喻
蜘蛛[“喂,您好……”]
电话那头传来的是一阵声音经过处理后尖锐的女声,虽然杂音很多,但是他还是能听清楚那个人在讲什么
[“听着,冈特·冯·哥特堡,你不需要知道我是谁,但我可以很明确的告诉你,你的父母克莱·冯·哥特堡,艾莉希·贝拉,在那场火灾里是可以活着出来,是白马警视总监没有救他们,所以他们才会死的这么早——”]
[“你可以不相信我的话,但你应该知道,记得那些死者名字的人,不多了——”]
[“丧失身边最亲近的人的痛苦,你该加倍奉还到旁人的身上去,让他也尝尝,绝望的滋味……”]
蜘蛛,不,冈特·冯·哥德堡转过头去,白马探正注视着他,促使他忽然联想到了什么,于是他露出微笑,像是有什么好事即将发生一样。
——
今天医院的人手明显不够了
望月岚显然没想到自己能这么忙,以至于她在跟我说我的病情时,一直被人打断,不断的有人催促她说完,然后到别的地方去帮忙。
青山溪子发生什么事了吗?
望月岚昨天米花町三丁目那边发生了一起爆炸案,很多人都被炸伤了……
青山溪子又发生了爆炸案……
诶,不对,我为什么要说“又”?
青山溪子那你别管我了,你先去救助伤员吧
望月岚行,刚才我跟你叮嘱的那几句你都记好了,如果头还痛的话过会儿我上来给你打针,你有什么事就叫我……
她匆忙得下几句就离开
我轻声叹了一口气
看着床头的药盒失了神
我躺了这么久,药早就吃没了啊……
罢了,自己去就自己去,青山溪子你矫情个什么劲儿
我一边宽慰自己,一边小心翼翼地下床
这是我数日以来第一次推开病房门,外面的世界显得熟悉又陌生。
我随便问了几个过路的护士,于是磕磕碰碰的就来到了取药口。
操作到也没我想象的那么难,只要把单子交过去,然后接受人来人往很多陌生人打量的眼神,从医生手里接过沉甸甸的药品,然后顺着沿路返回门口写着我名字的病房就够了。
你瞧,我又不是不可以——
[“啪……”]
药盒撒了一地
我还好,没感觉到有多疼
青山溪子对不起,对不起,我…………
我一边道歉,一边抬眸,映入眼帘的却是一张熟悉的脸
青山溪子是你……
我往后退了几步,没想到她口中的“下次”能来的如此之快。
苦艾酒嘿~
她手上缠着绷带,身上穿着病号服,仅仅过了一个晚上,她就成了爆炸案中病人,成了确确实实的受害者。
佩服
真的佩服
来往的人太多,她没法做什么,甚至低下腰,用另外一只手帮我捡起散落的药盒。
苦艾酒我被安排住进了你隔壁的病房,我们两个患病的人,也算是同命相连了,是不是?
谁要跟你同命相连?
啥玩意儿?隔壁?那我岂不是天天见到你了?
放过我吧,大姐
咱俩到底有什么仇什么怨啊——
我抬眸,用带着几分漫不经心的语气讽刺她
考验演技的时候到了——
青山溪子其实,我很想问问你……
青山溪子你们那个组织——只有不停的把无辜的人扯进来以此来达到自己的目的这种本事吗?
青山溪子那我还真是瞧不起你们——
那大家都别好过
我抬头打量着她,她那双漂亮的黛青色眼眸满是震惊与怒火,她紧紧抓着我,我狠狠地把甩开,见她欲上前,我匆忙地快步离开,将自己隐匿在杂乱的人群中。
——
我不知道我自己是怎么了,明明是早上,我觉得很累,身心俱疲,但又无法入眠,意识愈发的清醒。
真的很累
望月岚恰逢时怡的进来,问我需不需要输液,毕竟我的病情真的不容乐观。
我说
青山溪子我哪都疼
她说
望月岚那你休息一会儿,可以睡一觉,毕竟输液的时间会很长
我像个布娃娃一样任她摆弄,又觉得百无聊赖,我问她有没有时间陪我讲话。
她说有,受伤的病人大多已经被安顿了下来,有经验丰富的医生为他们治疗。
我还没想好问什么,她便开始向我搭话。
望月岚我是实习护士,以前只在医书和视频里见过人失忆的样子,这是我第一次亲眼见……
紧接着,她后面又跟着一句
望月岚你真的,什么也不记得了吗?
她将针头插入我手腕的脉搏处,然后抬头看向我,眼神里是一种道不清说不明的情绪。
她抬头,伸长了手,微微踮脚,才将药物挂好的架子上
我看见了她脖子处的那道疤
无数回忆涌上心头,却也仅仅是涌上心头
青山溪子我们以前见过吗?
我不确定的询问,却得到了确定的回答。
望月岚见过
她说
望月岚我们见过,但就算你没失忆,你肯定也记不起我……
我又想问她什么,她却转身离开,只留下一句:
望月岚好好休息,别乱走了
是我的错觉吗
她的身影怎么越来越模糊——
头也越来越痛
眼前一黑,我倒在了枕头上
是我太困了吗?
——
一片黑暗中,我好像看见了眼前的景象——远山在云巅上有一只展翅的飞鸟,它羽翼的每一处都是洁白的。它顺着风飞翔,一刻未停只为了追逐太阳,虽雨打风吹,撞破山河,伤痕累累,可它仍然一直向前,一直向前。
我又醒了
在阳光明媚的中午
我抬头向窗外望去,只看见一只飞鸟被天空的抛弃,狠狠的摔在了地上而已
我勉强够到了手机,打开一看,才不过刚过去了一个小时
病房的门是开着的,但我懒得去关
我原本想着再躺一会儿的,毕竟挂着吊瓶的感觉真的不好受
这个时候,我却突然听到了一阵不一样的声音
若月有晞不好意思,有人吗?打扰一下
我眯着眼仔细辨认,那是如风铃般轻声细语的年轻少女的声音
我说
青山溪子我在,有什么事吗?
若月有晞是……溪子……吗?
我强撑着坐起身来
随着冬日正午暖阳的光线,我看清楚了她的脸。
映入眼前的少女身着一袭简朴的米白色风衣,两边未系的衣带在风中缓缓拂动,她的骨相饱满,额骨高而衬得那双迷人的桃花眼深邃,一对碧山黛眉微微在眉尾挑起,眼尾处微微凹了些阴影出来,我想她大抵有着异国的血统,因为她的藕粉色的眸子神秘莫测,却又澄清干净,是很有灵气的长相,又纯又欲,看着倒与我差不多大——
青山溪子你是……?
若月有晞你………
她的声音有些发颤,仅仅是发出一个音之后,便在无声音,大概是被模样虚弱的我给吓着了吧,又或许是我以前的朋友还不知道我受伤这件事吧
青山溪子他们说,我失忆了,很多人我都想不起来了,抱歉啊……
若月有晞……失忆?
她重复呢喃着这个词语,看着我的眼神又多了一份悲悯,那种眼神我见过,与我方才看见飞鸟摔落在地上时,那扇窗户上倒映着我瞳孔里的神情一样的
正是因为一模一样,所以才令我唏嘘
穿着朴素,但眉宇间是一份安宁,我看着她的样子只觉得面熟,而且看起来也不像是个多事的,所以我说
青山溪子外头风大,要不,你进来坐坐?
她满口答应了下来
青山溪子你叫什么名字啊?跟我是怎么认识的?
若月有晞我叫若月有晞,你可能不记得了,你高中的时候在英国伦敦留学,我们俩是一个宿舍的,那时候我们的关系最好,有一回,我被别人欺负了,还是你赶来救我的……
我的猜想是正确的,她的语气还是柔和,像是羽毛浮在云朵上,跟她讲话很是亲切,没有与旁人那般的隔阂感,我倒是很乐意跟她聊天
青山溪子那你好端端的,怎么跑到医院来了?
若月有晞我没什么事,是我母亲她生病了,我来看望她。刚才在走廊里我意外看见了“青山溪子”这个名字,我还以为是个同名的人呢……
说到这儿,她忍不住叹了口气
若月有晞真希望你能快点好起来——
她的眼里泛着光,那真的是我第一次不知道该用什么样的语言文字来描写一个人的眼神,那双含情的瑞凤眼里包含着无数感情,温柔至极,真挚虔诚。
[“叮叮叮……”]
若月有晞不好意思,我接个电话
她起身背过我,又压低了几分声音
若月有晞[“喂,你好……什么…………我知道了,那我现在就过来……”]
若月有晞不好意思啊……
她显得有些局促
青山溪子没事儿,你快走吧,有事别耽搁了……
若月有晞那我下次来看你啊——
若月有晞有些事情你不记得了但我还记得,你还有很多朋友呢,你要是乐意的话,我让她们都来看望你,只要大家就是怕打扰你休息
她声音大了些,我这才发觉那语气稍带着几分清脆,就像阳光初照的森林中,初醒的鸟儿透亮的叫声。
青山溪子没关系
我说
青山溪子反正我也很无聊,若是还有人愿意来照顾我这个闲人,那真是再好不过——
她前脚刚迈出门,后脚我就听见她跟人谈话的声音,不知怎的,我悄悄摸摸地就凑近了一些,想听听她们说些什么——
[“好久不见……”]
[“也不知道你的伤好了没有……?”]
[“我总觉得我还差你个道歉,毕竟当年差点把你给掐死,但是事情都过去这么久了,你不会还因为这个生气吧?”]
[“几年不见,你脸上的好伤好了呀——”]
这个声音……是望月岚!
难道……若月有晞说的…………
[“学姐,好久不见……”]
若月有晞的声音再一次响起
[“我也很想知道……你没有那笔奖学金,是如何活到现在的?”]
奖学金?
什么奖学金?
然而,下一句话是——
[“你不用道歉,毕竟在我心里,你早就死了,我若月有晞不需要死人向我道歉,我嫌晦气——”]
那些话一字不落的进了我的耳朵,我有些被惊讶到了,险些叫出了声。
——
你知道什么叫无力吗?
望月岚把饭盒递到我手里,我一下子没接稳,饭菜至少有一半都洒了出来,我吓了一大跳,手也被烫红了一片,可尽管是这样,我也仍然要用这只被烫伤的手来擦湿衣服上的秽物,这大概就是无力。
望月岚你另外一只手还在输液呢,别动了啊,我来帮你……
她的动作很小心,谨慎。以至于我目不转睛的盯着她的侧脸看了许久她也没有发现,只是专心地帮我擦拭衣物,又拿出一支小药膏挤了一小段均匀的涂抹在我烫伤的地方。
我很难想象她是会做那样事情的人
所以我凑近了问她
青山溪子我刚才……听见你跟若月有晞的谈话了……
她不咸不淡的“嗯”了一声,随即问道
望月岚然后呢?
我向来是个心里想什么便说什么的人
青山溪子你们之间是发生什么事了吗?
她脸色微微一变,但很快就不露声色地掩藏了过去,我这才发现其实她的眸子很深邃,还夹杂着无数我看不清的情绪,纵使她离我这么近,我却还是感觉与她是两个世界的人,这种感觉很奇怪,我明明未曾真正将心交付于她,却还是忍不住想靠近她,走进她的心里看看到底有什么,到底有什么事能一直牵动着她的心。
望月岚你不会想知道的,相信我青山溪子,你永远都不会想记起来这件事的……
望月岚你身边的人太多了,而我只是你人生的过客中最不起眼的一个——
她那双漂亮的眸子头一次流露出了几分落寞,却仅仅只是几分而已,很快便被埋没了
望月岚没有人会在意白天的星星是否明亮,他们只会看见黑夜里的星星是多么的熠熠生辉……青山溪子,你明白这个道理吗?
我开始不明白她们了
——
吃了望月岚给我的药,我很快就又睡着了
很奇怪
这几天好像累的慌
我明明没做什么
我半梦半醒的再次醒来时,落日的余辉已然散尽,墨蓝色的黑夜逐渐晕染天空,寒风丝丝缕缕的从窗外飘进来
我听到门开的声音
再一抬眸,心里惦记的那个少年出现在我眼前
他环顾了四周,发现我并没有开灯,有些抱歉的说
白马探是我吵到你了吗?
我说
青山溪子没有,我刚醒,你来的正巧
他来时是冬至,但眉上风止
他又凑近我了些,那眼神像是小鹿般干净灵动
我笑了笑,只道了句
青山溪子白马探,我好像又想起了很多关于我们的事,我想,我可能把你记起来了——
我可能把你记起来了
那一刻,我看见他动容了,他离我很近,鼻息都轻轻的扑在我的脸上
白马探我能抱抱你吗?
不知道是不是我的错觉,他的声音里夹杂着疲惫,使我有些心疼。
青山溪子当然
下一秒,我便落入了一个有些冰凉的怀抱,白马探的脸贴着我的脸,双臂交叉在我背后,我被他完全禁锢在床上,动弹不得。
那棕色软软的头发触碰在我额头附近,痒痒的,随着我们的呼吸轻轻摇摆着——
白马探抱歉,我只是有些累了……
他的声音极轻,像是一边叹气一边说的
青山溪子嗯嗯
我轻轻点了点头
青山溪子我的心肝儿只是有点儿累了——
青山溪子我知道的——
有白马探在的日子,好像也没有这么无聊,好像也没有这么难以忍受,好像伤也没有这么疼,好像有些事记忆我是能自己记起来的——
——
半响,我又听到了敲门声
我这才意识到,自己一直被白马探抱着……
啊啊啊,好害羞(ing
所以我抱头遁走,直接推开白马探,自己缩到被子里去了
青山溪子你你你……去开门……
我听见他笑了,是很宠溺的笑,但我还是把自己裹在被子里
虽然让他去开门,不过我也有在被子里竖着耳朵好好偷听
花田樱海白马先生,真高兴又见到您了,那个,溪子在这儿吗……我来看看她……
那声调很是轻柔,就似汩汩不断和晶莹清亮的玉珠落在银盘上。
白马探思索一番,缓缓开口
白马探你是……长野县的花田樱海警官?
花田樱海是,真高兴您还记得我。其实当初在那个案子之后,我跟溪子聊得一直很投机,也一直有书信联系,这些天她一直不在线,我没想到她会受这么严重的伤——
她的语气抑扬顿挫,声音却是温柔至极,像一支丹青妙笔,把人的心都涂抹上了一层温柔淡雅的素色。
我实在好奇那到底是一位怎样的女子,这才偷偷探头望去
只见那女子如新雪初霁,如月光温婉,一张脸琼姿花貌,双目清亮,眼睛是极美的黛蓝色,莹白色的长发及腰,虽身着一袭朴素无华的浅蓝色长裙,但胜在身姿绰约,腰肢细柔,胸脯高挺,气质脱俗。
花田樱海其实
她顿了顿,又道——
花田樱海我和凉奈是真的挺想她的,也希望她能快点好起来,就算真的把大家都忘了也没关系,身为朋友,我只要她幸福快乐,逍遥自在的生活下去就好了——
语间亦如大地渗出的泉水,清清亮亮,自自然然,没有泡沫,也没有喧哗
花田樱海白马先生,请您勿必好好照顾她……
她这话说的极为诚恳,声音虽然不大,但掷地有声,虽然没有近距离的看见她,但是我想她一定是一个从骨子里就极为温柔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