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入海
第一章
谢怜住在一个靠海的小城里。
没有大城市的喧嚣与浮躁,路上偶尔有学生骑着自行车穿过,夕阳的余晖洒满大地,为石灰杂草镀上了一层金霜。
谢怜放了学就喜欢呆在阳台上看,看山看水,看人看城,看着看着,脸上不禁也带起了淡淡的笑。
满街金黄忽然混入了一只小小的黑,谢怜不由得一怔,眯眼仔细看了看那抹似多余似添彩的黑。
那孩子身上估计不是黑衣,只是蹭的实在脏了,便看不出什么颜色了。他挨家挨户地敲门,做出祈求的动作,是个小乞丐。
只是,这个时候,大人们一般都没回家,孩子又不敢乱开门,他等啊等,还是没等到有人开门,小小的脑袋垂了下去,似乎有些沮丧,又像是饿急了,一步一步迈向他家的门口,
谢怜愣了一下,心中一动,急忙跑下了楼。正好,少年敲响了他家的门,谢怜在声未落时轻轻拉开了门。
少年浑身脏兮兮的,惨白的小脸上缠着一圈又一圈的绷带,这个距离大概能看出这一身原本应是红衣。他一愣,惊讶又紧张地抬头与谢怜对上了视线,似乎完全没有想到谢怜会开门。
谢怜看着那孩子的脸,对上他茫然无措的视线,心下一暖,眼神更柔和了,笑着开口问:“小弟弟,你是来做什么的?”
“我……”少年声音有些结巴,小手不由自主地摩擦着衣角,“我……我饿了,可以给我一杯水吗?”
饿了,给一杯水。
谢怜心中又是好笑又是心酸,对他道:“可以呀,你稍微等我一下。”
他做出来的东西吃了会死人,还曾被他那表弟嘲讽他做饭是在制毒,要被举报的,便不敢随便给别人做饭,倒了一大杯牛奶,又切了一块面包,端给了少年。
少年乌黑的眼睛忽然亮了,夺过面包就是一顿狼吞虎咽,又咕嘟咕嘟一口气喝完了奶,吃完后还不住舔了舔嘴唇,不好意思似的扫了扫脸,道:“谢谢……”
“不够吗?”谢怜注意到他的小动作,又要去切一片面包,却被少年拉住了,低头一看,干净的校服上落下了黑黑的手印。
少年慌乱地收回手,低下头,诺诺道:“对不起对不起………我,我……需要我帮你做些什么吗?”
“不用。”谢怜笑了,伸手摸了摸少年的脑袋,“帮助本身就不是为了回报。”
少年忽然抬起头,亮晶晶的眼睛盯着他的脸,像是要把这张脸印在心里,谢怜被他盯得不好意思:“做什么?还想要面包?”
少年一滞,摇了摇头便跑走了,谢怜不住“哎”了一声,却拦不住这孩子,便也笑笑,随他去了。
正待谢怜关了门要回阳台上,却听一阵大力砸门,像是来人气愤不已,他连忙开了门,门口是一个十三四岁的少年,仔细看看,与谢怜镜片后的容貌竟有四五分相似,只是头上青了一块,走路也摇摇晃晃的,还满脸不耐:“看什么看!那群兔崽子又说你是大户人家的婊-子!真是皮痒了!”
谢怜对此见怪不怪了,他长得略女气,小时候因他家在学校有人,没人敢说,只是现在不一样了……他这表弟性子直,见不得别人乱说,更见不得别人说自己,只是轻轻扶着戚容坐在了客厅的木板凳上。
他家看上去是个双层的小阁楼,里面却空虚得很,很多东西都没有。此地本是父亲荒废的一处房产,所有家当都被卖去抵债后,谢怜带着小表弟来了这里。
这儿没有沙发,更没有什么好的医疗设备,也委屈戚容了。
谢怜从桌底拿出了几瓶酒精给戚容消毒,轻声劝导道:“没事的,这种玩笑我听多了,他们只是闹着玩玩罢了,你就当什么都没有听过。”
“这哪是玩笑!”戚容不知哪里来的力气,用左手猛地拍了一下桌子,又立刻面目扭曲地喊道,“**小爷的胳膊啊……”
谢怜连忙撩起衣袖,惹得戚容又一阵龇牙咧嘴:“我天……轻点轻点。”谢怜忽见一片血肉模糊,手上抖了抖,顿时一阵胸闷:“你怎么打架打成这样?!”
“没事没事!”戚容毫不在乎,“小伤,很快便好了。”
谢怜咬了咬下嘴唇,皱眉道:“小伤?要是损到骨头怎么办?要是感染了怎么办?要是发炎了怎么办?这里……”
“这里可没有什么好医院。”戚容接道,“知道啦表哥!”
谢怜顿时气不打一出来:“你!”又叹了口气,声音柔和下来:“唉……算了。”
戚容撇撇嘴,突然说:“全球化学青年理论大赛……是叫这个吧?听说你得了奖,怎么样?大学有着落了吗?”
提起这个,谢怜一边给戚容处理伤口,一边笑道:“有啦,大赛虽没拿特等奖,但也是前三十几,大赛方特批了清华的保送——化学专业哦。”
“那,是不是,你以后就可以去当那些电视里的研究员?”戚容眼睛亮了,“我们是不是就可以离开这个鬼地方了?”
“不知道。”谢怜笑了,“不过,表哥一定会努力带你离开这里的,阿容。”
第二章
次日,谢怜照例早早起了床,帮戚容准备好早餐,便一路飞奔去了学校。他家不是没有自行车,但那锈的不成样子的老成人车给了戚容,便只好徒步去学校。
上午的课依旧是无聊的语数外,谢怜昨天晚上翻来覆去没睡好,上课便有些迷迷糊糊,脑袋朦朦胧胧地一点一点。
讲台上老师看着他这个样子,微微皱了皱眉,扶了扶眼镜,道:“下课!”
裤兜里的手机忽然震了震,谢怜一个激灵,随手摸出手机看了一眼,明亮的屏幕刺得他眼睛一花,努力对准视线看清屏幕上的字后,他忽然站了起来。
“谢怜?!”老师生气了,“你在干什么?”
谢怜一句话没说,直径冲出了教室,拿出手机看了眼那偏僻医院的地址,边跑边找导航,网络慢得很,这手机又像是卡机了似的,点了半天一动不动。
脚忽然被绊了一下,他立刻被惯性带到了地上,眼镜飞了出去,一阵疼痛从膝盖下巴上传来。他没管什么,也没抬头看,不顾膝盖上的伤,跪起来准备去拿那看上去完好无损的手机,却被人一脚蹬到了地上,有人笑道:“这不是我们的大学霸吗?这么着急要去做什么呀?”
谢怜猛地一愣,心道完了,他咬了咬牙:“齐哥,给个面子,我这次真的很急很急,回来再交摊子的保护费好不好?”
“兔崽子,”齐铭又踹了一脚:“你前几天也是这么说的,不知道我最近缺钱吗?!”
“对不起……”谢怜总算摸到了手机,正准备拿过来,忽然有一只脚踩在了上面连带着踩着谢怜的几根手指,一个面容清秀却烫头染发的年轻脸庞出现在视线中,谢怜立刻认出这是齐铭的一个跟班,记不太清名字,估计姓郎。谢怜有些蒙,待那脚离开,他才猛地反应过来,随即怔在了那里。
“这次给你点苦头,下次可得准时交费啊。”姓郎的握了握拳头,谢怜却完全听不到这几句话了,心中一阵空洞无措。
“啊!”一个小弟忽然大叫道,“谁打我?”
又有几人不断被打中,姓郎的也嘶了一声,眉头一皱,收回了脚:“有人在暗处!”
几人左看看右看看,附近根本没什么人,地上的谢怜也明显不可能能抽空打人,齐铭还想说什么,谢怜却忽然猛地起身,一脚踢向姓郎的脑袋。
姓郎的估计想不到他会突然暴起,正正挨了这一下,被撂到了地上。齐铭眉头一皱,挥拳便冲着谢怜的脑门儿上去,没想到这个平时文文弱弱的学霸竟然偏头一躲,顺着惯性一拳打在了他肚子上,顿时,肚子里一阵闷痛,抽得他直冒冷汗,一下子蹲在了地上,其他几人都看愣了,谢怜却趁着这空荡捡起被踩得裂了屏的手机,急急离去。
这手机屏幕裂了,倒是还能打开,也不卡了,就是有一半屏直接成彩色片片了,谢怜愣是看不到医院的名字,咬了咬牙,心下一转,向戚容的学校跑去。
老师见他来了学校毫不奇怪:“理世路32号医院。”没等他多问,便被轰走了。
谢怜没敢停,一路跑向了医院。
他冲得太急,跑着跑着胸腔右下方忽然一阵胀痛,他长跑一向不差,但这次实在冲的猛了,竟然跑岔气了。
不过这点痛难不过谢怜,忍忍便过了,只是步伐稍稍慢了下来。理世路离戚容学校很远,倒是离他上的中学较近,他边跑边不住愤愤想:要是手机没坏,我现在早就到医院了。
说是医院,也就一座诊所大小,三四层,墙皮都裂开了,里面没什么人,他去问了睡觉的前台,戚容在顶楼的重症看护室。
重症没什么人,虽然方圆百里估计就这一家医院,但同一层只有一间看护室里亮着灯。
一个披着白大褂的瘦削男人看到了他,暗淡的眸中冒出了兴奋的光,抑制住嘴角的笑,他道:“病人的家属是吗?这次病人从单杠上摔下来,本是没受什么伤的。”
谢怜松了口气,刚想问什么时候出院,男人却忽然话风一转:“但医院调查发现,病人最近总是莫名其妙短暂贫血和发热。怀疑是白血病前期征兆,需要进一步检查……”
谢怜风风火火跑到医院,这句话忽然把他浇得整个人都一愣,心里猛地下坠,有什么梗在喉咙里,什么话都说不出来。男人也像是看多了,就那么定定地看着。少顷,谢怜有些艰难地开口:“确定了?”
“不确定,所以需要检查。”男人平静地说。
第三章
谢怜微微松了口气,心下宽慰道:定会没事的。
“对了,这是这次包扎的开支。”男人递给他了一张纸,他略略一扫,差点没给眼珠子瞪出来。
三位数。
谢怜站了起来:“一次包扎怎么这么多钱!”
“医院的手法自然不同,”男人的眼睛盯着他,“也涂了一些速效药膏。”
哪有止血速效药三位数的?
谢怜忽然像是想到了什么似的,道:“检查要多少钱?”男人又递给他了一个单子,仿佛早就蓄势待发。
是四位数。
谢怜本来是想走医学院,早就了解过白血病要做的检查,先是血常规,如果指数没错便可直接排除了,如果血常规异常,那么就要做骨髓穿刺。但做血常规顶多几十块,骨髓穿刺也不过区区几百,哪里来的四位数?
谢怜嘴唇抽动了几下,还是没说什么。
“需要包扎吗?”男人盯着他下巴上的伤。
“不了。”谢怜垂下眼,“可以分期付吗?”
“可以。”男人说。
谢怜这次出来没带钱,手机也碎了屏,他先一路跑回家拿了几百块现金交给男人,又跑去修了屏。
冷静下来后,谢怜看着逐渐模糊的视线,忽然想到自己的精修眼镜似乎没拿过来,抱着一丝希望,他小心翼翼地凭着记忆找到了那处空地。
眼镜还在,也没碎,挺幸运的。
谢怜沉默了一下,戴上了眼镜。拾起了地上一块小石头,上面染了一点血。他其实在地上什么都看到了,也看到石子是从边上的灌木丛里飞出来的。只是当时太急,没注意罢了,后来想想,要是没有这一点小小的帮忙,怕是要更麻烦。
想着,他微微勾起了嘴角,双手合十,在默默道:“谢谢你,祝你好运。”
他身后,一只小小的黑影也笑了。
—
谢怜来这小城已然两三年,靠打工本身已经有了几千的存款,所以放学后才能有心看看风景,读读书什么的。只是戚容这一出事,那黑心医院几乎把所有的钱都要了去。谢怜不相信医院会做什么好饭给戚容吃,便去商店买了两片肉和一些烧好的米,准备带到医院用微波炉加热了给戚容吃。
他们隔壁床上还有一位女士,和一个沉默的孩子,那女士一直在有一搭没一搭地和他们聊天,谢怜很快知道她叫郎缘,有一个弟弟,还有个儿子,只是丈夫常年出差,鲜少回家。
她不太忌讳,没几句便聊到了病情,却也不甚在意,道:“乳腺癌,会好的。”
“您这样的心态,一定会好的。”谢怜笑道。
他们几乎聊了一下午,但到了七八点医院还没给送饭,谢怜总算是肯定了,医院根本没给他们做饭,便准备去找微波炉。那郎缘却摇了摇头,道:“不用。”
谢怜一愣:“为什么?”
再一想也是,如果医院真的不给饭,不至于这个点家里人还不送饭,但没等他说什么,忽然有人敲门道:“我可以进来吗?”
听声音是个女孩,声音不婉转动听,是很普通的腔调,但普通话很标准,到不像是这小城的人了。
“嗯。”谢怜下意识道。
进来的是个十五六岁的姑娘,瓜子脸,脸上有斑点,眉毛特别淡,鼻梁不算高,眼睛细长,但好像永远也睁不开一般眯着,虽丑,但叫人生出一种亲近和善之感。谢怜觉得,这种感觉很可能有一部分原因是因为,随她一起进来的,还有满屋的饭香。
她一身护士服,有些疑惑地看了看谢怜,又看了看他身后的戚容,了然道:“啊,新来的病人,我今天正好做多了。”
“好丑。”戚容不久前醒了,但谢怜没和他说白血病的事,只是说要留院观察。他平时看到的女孩子都不算绝色,但至少有眉毛,看到那姑娘情不自禁地嫌弃道。
这下就很尴尬了。
谢怜呵斥道:“戚容,怎么说话呢?”
姑娘明显一愣,尴尬地笑道:“没事没事,很多人都这么说,习惯了。”郎缘在他们身后笑出了声:“小萤姑娘啊……”
“小萤?”谢怜问道,“这位姑娘,感谢好意,请问你叫什么名字?”
“萤。”小萤姑娘说,“我自幼不太受待见,便无姓氏。”言毕,她又笑道:“不过这都是过去的事啦。”
小萤姑娘又去和临床的男孩单方面说了会儿话,那男孩似乎不会说话,只是点头摇头,看上去却很开心。谢怜稍稍疑惑,却没多问。
待小萤姑娘离去,郎缘对他笑道:“这位小萤姑娘,可是大大善人哪!”
“此话怎讲?”谢怜来了兴趣。
“看到临床那孩子了吗?他本无名,姓郎,流落街头,话都不会说,但小萤姑娘仍是收养了他,每天给他点吃的,教他说话,还给了他一个名字——郎萤。”
“这医院不供饭食,她便每天给我们做饭吃,省的家属天天跑医院了。”谢怜点了点头,看向门口小萤姑娘离去的方向,笑了:“嗯。”
第四章
“什么都会好起来的。”谢怜总是这样对自己说。
日子也像是他说的那样,怎么都会好起来的。他家破产,谢怜带弟弟来到小城,很快有了积蓄,即使这几天戚容出了事,被送到了家黑心医院,他们依旧会碰上善良的人。
谢怜每天起床、上学、午休时出来打工、回学校继续上学、放学打工、顺道去医院看看戚容、回家写作业,特别规律。
大概一周后,谢怜再次去医院看戚容,却在门口见到了一位不速之客——是之前那个姓郎的。
他为了让这群人不打扰自己,保护费早就低额交了,姓郎的还来做什么?齐铭也来了吗?其他人呢?谢怜左看看右看看,没看到其他人,大概确认了姓郎的是独自来的。
等等,难不成……他是来找阿容的?!谢怜心中警铃大作,连忙快步跟上,越跟着,他越心惊。
姓郎的果真转入了戚容所呆的住院室!他连忙冲了上去,一把拉开刚被关上的门:“等等!”
却见姓郎的没有向戚容走去,而是在郎缘身边。他这一喊,房间里所有人都抬头看向了他,谢怜大脑当机了一瞬,立马反应过来,面上一红。
在第一次见面时,郎缘说过她有一个弟弟和一个儿子。姓郎的大约有二十几岁了,郎缘也说过她才三十一岁,所以不可能是她儿子,那么就只有她弟弟一个选项了!
姓郎的微微一愣:“你怎么在这里?”
谢怜看了一眼戚容,戚容眨眨眼,不明所以:“哥,你刚才慌什么?”姓郎的一愣,明白了什么:“这是你弟弟?你刚才……不会是以为我要做什么才一路跟着我的吧?”
谢怜一捂脸:“抱歉!”
“咦?”郎缘惊诧,“郎英,你们认识?”
好吧,这可不是什么美好的回忆。闻此言,谢怜用手指扫了扫脸,郎英“哈哈”了几声,然后尴尬地沉默。郎缘偏偏不死心地八卦道:“怎么认识的?”
两人一同沉默。
“额……工友。”郎英忽然道,“对,工友。”
“啊?”郎缘又看向谢怜,“我记得这位年纪不大吧?还没上大学呢,竟然还要打工,辛苦了啊。”
谢怜也顺着这个台阶道:“不辛苦,郎英他还要照顾您呢。”
他身后的戚容不满了:“我不存在?”
谢怜道:“你不存在。”
“扑哧,”郎缘先笑了出来,一点也不觉得尴尬,两人默默对视一眼,也陪着她尬笑了起来。戚容和郎萤对视了一眼,看着几个笑得莫名其妙的大人,深觉世界的险恶。
哦不对,谢怜还没成年。
“咚咚。”几人一同向门口看去,是白大褂男人,他示意谢怜出来谈话,谢怜每次一见他都不太舒服。
他忽然没来由得一阵心慌,忍着呕吐感,跟着白大褂走出了住院室,来到走廊上。接着,白大褂男人递给他一个检查表,他瞟到了一行的“不达标”,便不敢继续看了。白大褂轻声道:“确认了,白血病。”眼睛却一直盯着他。
谢怜没管他令人毛骨悚然的目光,他的大脑当机了一瞬,胸中呕吐感更甚,颤颤巍巍地道:“什么?”
“白血病。”白大褂面无表情道。
谢怜整个人都好像是失重了一样,眼前忽然一片模糊,脚下一个踉跄,靠在了墙上。他一颗心落到了谷底,差点就跳不起来了,深吸了几口气,他忍着声音中的颤抖又道:“能不能治?”
“能。”白大褂道,“骨髓移植。”
“我来,你移植我的骨髓。”谢怜站了起来,“我是他的血亲,肯定会匹配的!”
“得先做穿刺。”白大褂道。
“……好!”谢怜咬了咬牙。
穿刺打过麻药后就一点也不疼了,几分钟就做完了,医生把他赶走了,道:“明天结果就出来了。”
第五章
谢怜有些神思恍惚,按了按眉心,决定先回去把作业写了,免得明天又被老师骂。走在海边,电线在矮杆子上缠缠绕绕,却还是掉下来一节,滋滋冒电,谢怜离它远了些,向海上望去,天色渐晚,夕阳却还在地平线上挣扎着、跳动着,散发着金色的光,他的步子慢了下来。太阳不再刺眼,它用最后的余光染红大地,为夜晚来临做最后的绽放,在人们眼里流下灿烂的光辉。
谢怜挪开视线,又跑了起来,一路心情沉重地回到了家,他的视线终于从脚下移了上去,正要推门,却见把手上放了一朵小白花。
那小白花看上去刚采下来没多久,在风中微微发抖,迎着几乎末了的夕阳,染上了淡淡的金光,谢怜心中忽然微微一动,抬手轻轻将那小花拿下,放在手心里看。
那花金的芯,白的瓣,还在上海时,谢怜应该在路边见过很多次,只是不知道名字罢了。
一来花是被别在把手上的,定不会是被风吹上来的,二来今天风本就不大,不可能把花从草地上吹到显眼的把手上,所以,这一定是人为的。
谢怜猜不出来这是谁放的,小时候戚容有一阵子天天给他塞花,像什么牡丹月季啊,百合长寿啊(?),甚至有次下河给他摸了支荷花,结果当然是父亲把他训了一顿,又跑到自己这里来哭唧唧。想着,谢怜嘴角不住扬了扬。
但这种无名的小野花完全不是戚容的风格,更不要说他人现在还在……算了,那还能是谁呢?想来想去,还是想不出人选……要说学校里和自己关系好的也没几个……自己也不富裕,没帮过什么人。
半晌,谢怜还是把小白花托在手里,对着不知名的地方和不知名的人说:“谢谢你的花,我很喜欢。”
—
晚上,谢怜睡不着觉,有些饿了,去厨房翻翻,看到了一碗大米。不知道长没长虫,谢怜翻了翻,没啥异常,便把它洗了,准备熬锅粥。谢怜回想了一下以前自己阿妈熬粥时用的配料,一件件把厨房里差不多的切一点扔进去了,盖上盖子,他在一边坐着等。
“咚咚咚”有人在敲门,他起身去开了门,是郎英。
郎英道:“我想和你谈谈……咦?”他往厨房里看了一眼:“你在熬什么?”
谢怜“嗯”了一声:“熬粥,你……”
他打断了谢怜,不确定道:“你用炒勺熬粥???”
“我阿妈就是用的这种锅。”谢怜回忆着道。
“额……”郎英道,“算了……我主要是来道歉的,那天我……”
“没事没事,”谢怜摆摆手,“我能理解,赚钱嘛。”
郎英垂下眼:“谢谢。”然后没等谢怜请他进来喝粥,他便跑走了。
谢怜耸了耸肩,回到了厨房,随手拿了本什么书看,心里很烦,什么都看不进去,只好抛下书干巴巴坐着。
坐了一会儿,谢怜觉得差不多了,便起身关了火,拿开锅盖一闻,谢怜顿时精神一振:是熟悉的味道!
不过似乎干锅了。
谢怜把粥翘到了一个碗里,自己慢慢地吃,意料之内,一股反胃感冒上喉头,他没管,坚持吃完了,然后平静地走到厕所一阵呕吐。
谢怜擦擦嘴,这一阵吐给眼泪都呕出来了,他简单收拾了厨房的一团遭,回到床上,直直地倒了下来。手机闪了闪,他打开看了一眼,那医院的检查出来了,他没匹配上。
谢怜盯着屏幕上“不匹配”三个字愣了好一会儿,心里一团乱麻。
不可能啊
不可能啊
不可能啊
他可是戚容的血亲,要是他不能匹配……
那这个小破地方还有谁能够与戚容匹配?
还有谁愿意捐献骨髓啊?
怎么办啊
怎么办啊
怎么办啊
……
他忽然不知道现在自己到底在做什么了。
半晌,他颤抖着打字道:“还能治吗?”
“能,”医生很快回了,“不过病人发现较晚,大概不能根治了。”
不过他付不起医疗费罢了。
谢怜自暴自弃般把头蒙到被子里,他没哭。手机又震动了一下,他没敢看。
第六章
谢怜头很疼。
昨天晚上很久都没睡着,不记得想了些什么,早上刚睁眼还好,只是谢怜下意识猛地一起身,就一阵头昏脑胀,感觉脑袋大了三圈,重得完全提不起来,勉强对准焦距看清闹钟的时刻,六点一刻,他脑子里嗡了一声:晚了!
早晨的时光总是争分夺秒,其实他家离学校不是特别远,路上基本没车,只是他为了省钱从来不做公车,要真的说等公车可能中午都没一辆,直接步行过去,要花至少半个小时,而且七点就上课了,然后就是等着他的几十张各种练习卷子。
一般他都会六点起来十五分钟洗漱好,把家收拾一顿,今天估计没那时间。
他随手拿了块面包便出了门,头还是很沉,跑步时每往下用力一踩就一沉,太阳穴闷闷发疼,虽然不是很剧烈,但是还是让人有些无法忍受。
他用力按了按太阳穴,提步继续跑,眼睛微微眯着。
虽然眼皮很重,但他不敢闭上眼睛跑,毕竟虽然路上没车,还是有很多电线杆,电线杆不会动,但他会。
“大哥哥,你怎么了?”
谢怜一愣,左右没看到人,往下一看,才发现是个小男孩,大概六七岁的样子,眉清目秀,带着股寻常孩子没有的、略显稚嫩的成熟,特别是那双眼睛,神采奕奕,光映照在瞳孔中,洒下星河般的光亮。
见谢怜往下看来,他严肃道:“大哥哥,你是不是没休息好啊?我能感受到你的反应时间特别长,走路都走不直啦,再这么下去可不行!妈妈说了,要注意睡眠质量,不然会生病的!”
以前还是阿妈这么管过他,谢怜眨了眨眼,完全没注意到话中的不对,他微微一笑,蹲下身来,道:“你说的很对,我知道了,谢谢。”
小男孩还是很担心:“你要记得啊!”
“嗯,我会记得的。”谢怜对着他庄重地点了点头。
小男孩满意了,他嘴角一勾,对谢怜挥手道:“那我先走了!记得好好睡觉啊大哥哥!”说完便走了,这时候,谢怜才看到,男孩手里有一根木质的拐杖。
谢怜发现,每走一步,他先都会用拐杖在前面的路上轻轻敲一下。
谢怜有些茫然地眨了眨眼,心里忽然升腾出一股暖意,低头看路,继续向学校走去。
春风拂过路边的李子树,白色的小花结成一片,随着微风从树上卷着落下,在黑色的板油马路上落下一片莹白。
谢怜的心情终于是好了些,一路上也没什么人来找茬,到了座位上,谢怜先补了一会儿觉,揉了揉眼睛,才开始刷卷子。
“谢怜,你来我办公室一趟。”老师扶了扶眼镜,忽然道。
谢怜一愣,哦天,昨天太忙,忘了写作业!他连忙带好纸笔冲去老师办公室。
谢怜的班主任姓王,是个老头子,同学们一般叫他老王,和所有老头子一样,也絮絮叨叨,拉着谢怜好一顿说,谢怜全程补觉,基本没听几句,等快上课了,才听老王说:“孩子啊,你是个学化学的天才,我知道你一天天下来很累,但是成绩不能掉下来,像你这样的人,是注定要离开这种小城市的。”
这种话谢怜听多了,他只是微微点了点头,道:“我知道了。”
“对了,你的奖金领了没?”老王想到什么似的问。
“什么?”谢怜总算是抬起了眼,有些疑惑。
“你不知道?昨天晚上我给你发了短信呀?这场比赛的奖励当然不只是大学的保送,还有奖金,领了这份钱,你应该可以轻松一些了……”老王诧异了一下,又开始絮絮叨叨。
谢怜胸口一直闷闷地,现在终于能轻松地呼吸了,他被这大起大落地冲得有些头晕,鞠躬道:“谢谢老师!我一定会把大赛的报名费还给您!”
这场大赛是老王拿钱给他报的,他也很争气,拿了个大奖回来。
“什么啊?”老王笑了,“这奖金是你自己拿的,收好,老师有钱,而且因为这个奖,给学校招了多少名声还不知道,我可涨工资啦。”
“嗯!谢谢老师!我回去了!”他又聚了一躬,头也不回地跑回了教室。
他身后,老王撑着干瘪的下巴,微微笑了,叹道:“孩子啊……”
高三的学习生活基本就是刷卷子,讲卷子,刷卷子,讲卷子……所有东西基本靠自学,因为初中时几乎都学过了,每节课讲不到五分钟公式就立刻刷卷子,谢怜初中上的是全上海排行第一的民办初中,上了高中自然都能听懂了。
他上的这所高中不算重点,但绝对是这座小城里最好的,大部分人都很拼,也有很多人和他一样,一边打工一边上学,顶着黑眼圈来学校,不为什么,只是为了去大城市。
他回了教室,没有人抬头看他一眼,都低着头拼命写,桌子上的书堆得比人还高,左边是做过的,右边是没做过的,人就在桌子中间的缝缝里写,没有人抱怨,没有人在意,他们的目光锁死在卷子上——锁死在未来上。
他们对生活充满向往,他们相信可以靠自己的力量闯出一片天地,他们相信他们的未来是星辰大海,他们的前途光芒万丈。
阳光从窗户外撒进教室,少年就应该是这样的,永远对生活充满向往。
也许他们本就是光。
第七章
谢怜总是没法静下心来好好刷题,满脑子都是这两天的大喜大悲,他按按太阳穴,企图把这些东西都赶出脑子。
一科接着一科考,语数外数理化轮番上阵,最后一节好死不死是数学,谢怜脑子都快成浆糊了,一个头两个大。
每年的全额奖学金只够他们二人的衣食与学费,不过他会把放在学习上的一半心思分去各种各样的比赛上以赚取更多的钱,反正离他高中毕业去北京只剩半年了,只要他往戚容身上继续砸钱拖延病情,等半年后就可以去大医院治疗。
今天放学后他第一时间就要去银行账户取钱,给阿容把化疗费交了……等等,等等,幂函数……幂函数……不对不对,带进去不对……
哦天啊,在这么下去他要疯……这卷子完全没做过啊!谢怜抬眼悄悄瞟了一下,同学们也都一直抓耳挠腮着,写满了不知道多少张草稿纸。等到放学打铃了,谢怜还剩最后一道大题没写。
谢怜等着课代表来收卷子的时间里,一边奋笔疾书企图把那十二分的大题赚回来一分两分,一边心里默念完蛋完蛋完蛋……
但等了好一会儿课代表也没来,谢怜都把那道大题潦草带完了,疑惑地望了一眼课代表,好嘛,他也没写完。
谢怜在心里狂笑,立刻翻过卷子检查。
台上的数学老师忽然咳了两声,大家一同抬头去看,她伤脑筋地叹了口气,难得大发慈悲:“都带回去写吧,早点回家好早点写完作业睡觉。”
同学们立刻一言不发地起身,教室里回荡着书和纸碰撞的刷刷声,谢怜几乎是瞬间把东西往书包里一塞,翻身而起跑向银行。
他这几天运气好得神奇,路上没碰到什么讨债的人。只是他瞟到路边有黑衣警官路过,走路姿势很正,抬头挺胸,颇有军人之姿,一看便不像是这小城的人,但这不是重点——重点是,这军人身边,有个他极为熟悉的人。
那是个与谢怜同岁的少年,五官很正,但较之谢怜,眉目间总带着挥之不去的阴影,这是谢怜曾资助过的一名孤儿,名为慕情。
他十三岁时,偶在学校实验室遇到在努力复习的慕情,当时谢怜感于慕情好学,又了解到他父亲因贩-毒被捕,母亲重病卧床,便好心出资援助,慕情一开始谨慎,后来谢怜大咧咧给他解了几次围,也放下心。
后来谢怜家破产,慕情虽没落井下石,但因自身难保没有出手相助。
再见慕情,谢怜微有感叹,也有些奇怪,但眼下还是去取钱要紧,他没停,继续跑向银行。奖金很多,有个二十几万,谢怜知道这些钱不能一块儿拿去给戚容治病,不然医院估计会继续压榨他,便取了一万先去了医院。医院先前和他说了只收现金,他只好把钱揣在怀里,一路跑到了医院。
郎英正好从病房里出来,一眼就看到了他怀里的钱,谢怜向他道了声好,郎英目光没移开,直勾勾盯着那钱。
谢怜略略揣紧了一点,却见郎英收回了目光,咬咬嘴唇,还是没说什么,回过头去。
谢怜去向医生交了钱,回头一看,郎英还在他身后,垂眸不语,好像在思考着什么,又好像在犹豫着什么。谢怜眨了眨眼,他曾以为郎英要抢钱,郎英没动,刚才又以为郎英离开了,他却一直跟着自己。
现下弄得谢怜有些尴尬,问:“怎么了?”
郎英没回答。
他又问了几次,郎英一直低着头,不说话,刘海遮住了眼睛,看不清他在想什么。
谢怜疑惑地耸耸肩,走出医院准备回家,他走了一段路,从路边的玻璃上注意到郎英还跟着自己,他有些不耐烦了,但也知道大街上不是说话的地方,便转入一个小巷,郎英也跟了进来,谢怜微微回头:“到底怎么了?”
“这钱,”郎英终于说话了,他垂着眼,“你哪来的。”
“啊,我得奖……唔?”谢怜直荡地说了,却被郎英冲上来一把抓住了领子:“不要说谎,谢怜……最近那个‘蓝金‘的案子,你是不是参与了?”
谢怜被他揪蒙了:“……哈?”
“别揣着明白装糊涂,中央都派了缉毒警过来,”他的眼睛盯着谢怜的眼睛,像豹子盯住猎物,凶猛又兴奋,“你化学那么好,又忽然得了那么多钱,是不是去制-毒了?”
三言两语中,谢怜总算明白过来了,而且与刚才看到的一切都串上了,‘蓝金’是一种大毒品,危多利高,价值不菲,从前慕情父亲贩卖的就是‘蓝金’,所以他被带了过来……
同时,谢怜心中也无名升起一腾火气,猛地一拳击在郎英脸上,将对方打开,道:“我都不知道发生了什么!”
“不……不,”郎英没回击,脸上带起一种诡异的笑,咯咯道,“不用装了…谢怜,我知道这是个好路子,你才不肯别人抢你钱……”
谢怜诧异:“什么?你怎么会这么想?”
郎英没管他,自顾自道:“不知道吧?我也是学化学的!哈哈哈……老师总告诉我,学这行没出路,不如去理财……的确,的确,在研究院根本没活路!但我还是找到了活下去的路!”像是在对谢怜说,也像是在自言自语。
谢怜有些担忧地望着郎英,不禁心道:他疯了。
第八章
“不是……”谢怜企图把郎英的思路掰回来,“我说了我没有……”
“哼……”郎英明显不相信,“那你说说,我那次去你家,你用炒勺熬的什么?”
谢怜还真回想了一下,顿时哭笑不得:“……那是粥。”
“谁家粥用炒勺熬啊?”郎英挑了挑眉,“我鼻子也灵着呢,熬粥哪会有煮大粪的味道?”
“……我记得我说过,我妈就是这么熬的。”谢怜试图解释,“而且毒品是用来让人上瘾的吧?谁家毒品味道像大粪啊?”
“那谁知道,保不准‘蓝金’就是这种像臭豆腐一样的毒品呢?”郎英嘴角勾起一抹势在必得的笑,“别狡辩了,谢怜。”
谢怜低头按了按太阳穴,真不知道怎么跟这个想象力及其丰富的中二青年解释了。
忽然,郎英轻轻“啊”了一声,谢怜下意识去看他,却见他刚才揪着自己手臂上有个小小的的青紫伤口,中间破了皮。谢怜认不出来这是怎么伤的,看上去应该是用钝器击中伤的。而郎英倒是立刻反应过来了,拾起地上一颗微微染了一点血的小石子,向着小巷里一个木箱子走去。
谢怜也立刻反应过来了,赶忙去拦他,一边把一只手搭在他肩上把他拉回来,一边道:“郎英!”
可惜,他的爆发力还可以,但力量什么的都因为常年在实验室和教室,比不上郎英,被他用力一掌推在胸口,一阵呕吐感,往小巷口倒了数米,还一屁股坐在了地上,眼睁睁地看着郎英把一个灰头土脸的小男孩从箱子里拉了出来。
谢怜认得这孩子,是那次讨饭的那个孩子,不过他脸上的绷带散了大半,漏出下面火红色的清亮眸子,竟然是异瞳,再衬着那男女不分的精致小脸,妖艳而纯真。
竟然是他……
不过谢怜这时候没时间感慨好人好报了。
现下,那双颜色不一的眸子里闪烁着火光,他从被拉出来的那一刻起一直在对郎英拳打脚踢,还大吼大叫,刺得耳朵生疼,谢怜心下一紧,立刻站起来向郎英跑去:“你先把他放下来!这是个误会……”
郎英用另一只手揉了揉耳朵,听了谢怜这话,笑了一声,指了指男孩:“他是谁?”男孩骤然安静下来,用愤怒的眼神看着这个满身非主流的男人,谢怜道:“他是……我曾经给过面包的小乞丐。”
谢怜又道:“你放他下来,他这样很难受的!”
“你人缘真好啊?”郎英笑道。
见郎英不放人,谢怜之好上去抢了:“郎英,真不关他事,医疗费我会出……”说完谢怜才发现自己哪壶不开提哪壶。
“哈哈哈……好,好,反正费用你出得起……”郎英又笑了,把男孩一扔,扔进了谢怜怀里:“抱好!”
“额不是… ”谢怜连忙接住,把他轻轻放在了地上,见男孩还是揪着自己的衣角,安抚性地摸了摸他的头,有些尴尬地对郎英道,“我可以给你包扎……”
“不用了。”郎英摆了摆手,笑道,“我还没那么娇贵,用不着你这么圣母心!先给这小乞丐包扎包扎吧!看这爬摸滚打的一身伤……”
这下谢怜是真不知道该接什么了。他看看少年,觉得这孩子身上的伤确实需要好好处理一下,于是叹了口气,抬头对郎英道了声再见,领着男孩出了小巷,又轻轻拍了拍男孩的肩膀:“去我家,我给你包扎一下,好吗?”男孩身体顿时一僵,点了点头,又连忙摇了摇头:“不……不麻烦了……”
“麻烦什么?”谢怜下意识接道,“放心,不用很久,我也不是拐卖儿童。”
男孩听了前面一句话,想要说些什么,又忽闻后半句,立刻道:“我知道!我只是……不想再麻烦你。”
“那天的小花儿,是你送的?”谢怜想到了什么,道。
“嗯……”男孩弱弱答道。
谢怜心下一暖,道:“谢谢,你真的帮了我很多。”
前方不远就是海岸,夕阳散发出迷人的光,他们一同走向海边,走向光。影子被拉得很长很长,他们都还小,他们的时间还有很长很长。
第九章-离合
少年身上大大小小伤势不少,好在都是皮外伤,谢怜对付这些伤口十分熟练。包扎好之后,谢怜去热了几块馒头,又倒了些榨菜,端给少年。
处理这些用了不少时间,晃晃半小时就过去了,他一坐下来就立刻抽出书包里的卷子开始做。这些题目都非常耗时,感觉出题老师完全就是为了让学生不要睡觉而出。有些大题其实不难,但格式要密密麻麻写一大堆,特别是数学的几何。
说实话,参加比赛——特别是奥数比赛,比这简单多了。如果算出来的答案带进去不对,就就近取几个数字试试,也许就对了,这招屡试不爽,比赛不写过程也基本拿全分,所以不需要很耗时。
少年这次没吃完,他也就十几岁,没那么大胃口,一个半馒头加半盘榨菜也就够了。他吃完后就盯着谢怜看,那双异瞳就那么直直地盯着,盯得谢怜有些静不下心,于是说:“怎么了?”
“没,没怎么……”少年有些局促不安,结结巴巴地道,“谢,谢谢。”
“哦,”谢怜猛然想起,“还没问你名字呢,你叫什么?”
“………”少年特别小声的说了什么。
“什么?你说什么?”谢怜下意识凑过去听。
少年几乎蹦了起来,立刻拉远了距离。这下到谢怜迷惑了:难不成……他很讨厌我?
“……你不想说就算了,先坐回来吧。”谢怜坐直了身体,试探性问道,“你要不要在这多呆一会儿?我带你去书房借本书看。”
少年犹豫了一下,点了点头,又连忙问:“可以吗?会不会很麻烦……”
“不会。”谢怜起身笑道,“就拿本书,你也不吵不闹挺乖的。”复又示意他跟过来,少年踌躇着从凳子上起身,两人一同走进了客厅右侧的书房。
谢怜问他:“你想看什么?”
“那本。”少年指着书架第四层的一本深蓝色的书。
“布尔迪厄的《继承人》?你确定吗?”谢怜问了一嘴,这是他妈在中央美院时的必读书目,少年又看上去没受过什么基础教育……
“嗯。”少年肯定道。
“好吧,”谢怜点了点头,抬手帮少年拿了下来。少年抱着书,低下头,跟在谢怜身后回了餐厅。谢怜坐下身,继续刷题。
实际上,有了保送名额倒是不用很担心高考了,后清华的学费一个学年也就五千,不算多,他在外面打打工,加上国家的补贴也就差不多了……但刷题还是要刷的。
谢怜做题很认真,投进去之后很少有什么能打动他了,再抬眼,少年已无身影,想来是已经离开了,再一看,书的最后一页似乎夹了什么。
谢怜起身,走过去翻开书,映入眼帘的是个银白色的吊坠,没有什么复杂的纹案,就是普通的环形。压在下面的还有一张纸条,上面的字谢怜花了一会儿才看懂——“祝你平安,这是护身符。”
既然少年已经写了纸条,这吊坠应该就不是故意遗漏的了,但这吊坠看上去又似乎不是那种便宜的东西,想必可能是什么信物吧?只是那少年也不像是什么有钱人家的孩子,这东西应该是对他很重要才没有直接卖掉,自己也得好好藏着。
想了想,谢怜又觉得自己这小破屋没什么安全的地方可放,不如直接戴着安全,便把它贴心戴在了脖子上。
手机震动了两下,谢怜整理好衣领,拿起来看了看。
“谢怜?在吗?”
风信?谢怜愣了一下。
风信是他还在文来初中时的同学,也是从小就玩到一起的朋友,他从上海来到这儿时风信还特别不舍,后虽然不经常联系,但关系没断。
谢怜连忙回复道:“怎么了?”
风信直接秒回:“周末我想去你那。”
谢怜眨了眨眼:干嘛?
风信道:“看看你,好久不见了。”
黎明之前
续
雪山上的风刮的很大,雪花拍在我们脸上,即使我被一层层羽绒服包裹,身上的皮肉依旧被刀割似的。我的护目镜上结了层厚厚的霜,这使我我看不清他的身影,他穿得那么单薄,却丝毫不觉得冷似得站在那里——这绝对不是人类了!
我不敢把护目镜摘下来,我得时刻保持警惕。
他就像是能预知——或是有能看透人的能力,我们的一切行为,包括面对事物的微小反应,似乎都在他的意料之中。人类一定是可能拥有这种能力的,这一定又是他的“计算”——说实话,这使他近乎于神。
我气到浑身发抖,他杀了那么多人,为什么还能安然地站在那里?好像什么都没有发生。他不会理会我们的愤怒……
不,不,我快怕死了,我想看似是我们把他逼到了绝路,但现在我们所有人的命一定都在他手里,只要一颗小石子,或是简单的一个响指,就有可能会引起雪崩,或是什么其他的可怕东西……他那么从容,一定有所准备。
我真后悔来参加什么“弑神运动”,那些政府忽悠着我们,把我们送上前线当炮灰……早该想到的,连军队都摆不平的东西,我们来又有什么用?
我不能分心,只要一点点差错,也许我就会错过逃跑的时机。
忽然,他转过了身,似乎对着我们笑了……我没来由一股恶寒,我想跑,跑得远远的,这太奇怪了……
他忽然抬起了手,我们立刻都警觉了起来,我在思考着一切可能的突发事件与逃跑方案,却见他转过身来,面对着我们,双手往上平举而托住什么。
凛凛寒风中,东方的天破开了一个光芒万丈的口子,太阳好像从他手里缓缓升起,他笑了,笑得很高兴……我看得呆了,少年弯弯的眉眼中闪烁出从来没见过的温柔与明亮,照耀着整个尘世都变得温暖起来了,在我们眼底下,一片片青草从雪地里拔起,我忽然放松下来,我想,这个少年绝对不会是杀人犯的。
少年开了口,是一种虚无的、却又明亮的声音,他的声音被依旧呼啸的寒风刮走了一半,却轻飘飘落在我们的耳朵里。
他说:“各位,天亮了。”
我猛地惊醒。
左右看看,还是那样的现代房间,我不在什么雪地里,正躺在床上,我脑袋里忽然有个声音说:「七点二十,该起床了。」
我一愣,才反应过来这是国家的“智脑”。每一个刚上高中的孩子都会被种上一个芯片,好保证学习的效率,并伴随一生,简单点来说,就是一个在你脑子里的能携带记忆的百度。
种植“智脑”将近有一个月了,我还是不太能适应这样的生活,而且不知为什么,种了智脑之后,我开始做不同的梦,从一个弑神队员的角度追杀同一位神祇。
与前几次不同,这次我看清了那神祇的脸,可能的话,得去图书馆查查。
距离“弑神之征”的时间早有几十年了,政府不会不小心把当时的试验品给自己种了吧?
我一边心里盘算着放学后去查一下,一边起了床,机器人给我递来了校服,又用合成喷雾器给我洗脸刷牙,同时开始准备早饭。
我没什么慢吞吞的习惯,但机器人的动作很快,基本上我整理好自己后就可以马上吃早饭。
清一水色的营养合成品,因为我是高中生所以还给我配备了半块罐头蜜桃,这待遇我很满足,要知道在这个年代水果罐头也是很多人都买不起的,我们国家能免费给已经是很惊人的福利了。
营养合成品没味道,蜜桃很甜,吃在嘴巴里腻的慌,我只好去净水器边上旁小心翼翼地接了一点水。看着那糊杯底的一点点水顺着过滤器一次次过滤,蒸馏要等很久,昨晚已经做好了,为了确保水的纯净,还得做好核辐射去除等等一系列的工作。
我终于喝到了那一点点水,好好在嘴巴里过了一遍,洗去了一些甜腻的味道。
上学不用很急,九点半才开课,种了智脑之后的学习不会很难,但我还是早了一个小时就出发了。
国家提供了电能学生地铁给我们用,但我家离学校又不远,懒得花这钱,我走去的学校。
路过一个巷子里时,我忽然听到了一些声音。
一个粗野的男声道:“小子,看上去就是一副穷酸样,应该没什么钱,这样吧,给爷爷一次,爷爷反给你钱好不好呀~”
“看看这脸蛋儿,长得多好哪~”
还有人跟着起哄:“来来,过来嘛,我们养你呀哈哈哈哈!”
我震惊了,天啊这青天白日朗朗乾坤之下,竟然还有人劫财色?劫色还劫男人?拜托这是社会主义的时代哎?!***爷爷那几个在天上盯着你不渗得慌哦?!
我快速估摸了一下,里面人不少,我要打我铁定打不赢。以防他们听到我还是跑远了一点,迅速报了警,在警方承诺两分钟内赶来后,我把自己的防身刀放在口袋里,悄咪咪走进了小巷。
有几个人围在一起,我认得这是学校里那群混混,他们中间围着一个和我差不多大的少年,正把手里的钱交出去。
我瞬间看出那一沓钱的厚度,有几千了,那些混混也很惊诧,碰上了这么一个有钱的还听话的主,高兴得都快昏了。
我立马冲了上去,在他把钱递出去的那一刻大喊:“停下!”所有人都扭头看向我,那少年眼里满是惊讶。
我看到那少年的脸时愣了愣,几乎有些站不稳……太熟悉了,那双眼睛,不就是梦里那个神祇的眼睛吗?怎么会那么像?
我来不及多想,他们就有人挑眉道:“呦,这不是我们体育一哥嘛,咋地,想英雄救美不成?”
我想给他翻个白眼。
那少年递钱的手已经缩了回去,我的耳朵也能清楚地听到警铃在大概几百米处飙车的声音了,我只要再拖个大概二十秒,就能把这事完美解决。
为了不让少年称为人质,虽然这些家伙不一定有那个胆子挟持,我还是提了个心,迅速把少年拉了过来,护在身后。
那群傻子反应过来,想来打我,又说了些狠话,额但是我不想管他们的中二台词,几百年前的杀马特风暴还有继承者是吗……那个头头说:“戚谷,你别太嚣张!我告诉你这事儿可不那么容易结束……”
他忽然听到了警铃声,脸上青一阵紫一阵,怒吼:“尼玛… 你报警了?!”
我面无表情地看着他,忽然感觉自己攥着的少年的手抖的厉害,于是和他说:“别怕,警察很快就来。”
他抖的更厉害了。
我有些不明白,但眼前事要紧。
这时候,小巷口的警车终于给我盼到了,这个时代警察的工作效率真的让人敬佩。那个头头……额他应该是姓吕,对我狠狠啐了一口,倒是很顺从地上了警车。
警察和我叮嘱了几句就上车走了,于是我回头问那个少年:“没事了,以后再碰上就可以报警呀。”
少年惊恐地摇了摇头。
我眨了眨眼,非常疑惑,却也不再劝说,真是个奇怪的人,我心想,我看到他身上的校服,对他套近乎说:“我们是一个高中的哎。”
“嗯。”他低着头,声音很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