等他关好寝室门,转过身,看见他朝哥正坐在椅子上,一条长腿曲着、脚踩在椅子边沿,校服领口解开好几个扣子,看起来狂野得不行。
沈捷说:“狂野男孩?”
“野个屁,我同桌有没有人性轮不到你说。”贺朝睡了两节课,刚从被窝里起来,他抓抓头发,又问,“你来干什么。”
“找你吃饭啊,跟着你吃饭都不用排队,”沈捷说,“同学们主动让你插队的滋味太美了好不好。”
贺朝情绪明显不太好,他抓完头发,垂下手,过了一会儿又去摸桌上装糖的盒子。
“抽这个吧,”沈捷伸手把那盒装满棒棒糖的盒子推远了,从口袋里掏出一盒烟,连同打火机一并塞到贺朝手上,“偶尔抽一次,没事,戒烟也要慢慢来么。”
贺朝捏着硬纸壳,半响,又直接把烟扔回去了,沈捷手快接住:“……啊你扔的倒是挺准啊,真不抽?”
贺朝说:“不抽。”
“没想到朝哥居然是一个这么有原则的人。”
“我一直很有原则好吗,”贺朝挑了根棒棒糖,拆开扔嘴里,“别勾引我,没有用的。”
沈捷接住烟盒之后,自己倒是从里头挑了一根抽。
他低头将烟凑过去,打火机咔哒一声,然后吸了口,沉默过后说:“那消息我也收到了——杨文远那小子,我他妈真的忍不住想弄死他。一听说这学期柳媛转学,这逼就拽起来了,还想整你,活得不耐烦了。”
贺朝叼着糖,没说话。
“你们那班主任也是个傻逼,她高一带过杨文远,看杨文远成绩好就把他当亲儿子似的,她也不看看这个三好学生到底什么货色。现在自己简历不够精彩,重点学校进不去,想拿你开刀抬身价?”沈捷抖了抖烟灰,又说,“要我说,朝哥,干脆把杨文远那点破事都给他抖出来得了——胆儿肥啊,往枪口上撞,指不定死的是谁。”
“抖什么抖,”贺朝道,“王樱那事不能说。”
沈捷抽完最后一口烟,叹口气:“……操。”
两个人各自坐着沉默了好一会儿。
沈捷烟瘾大,抽完一根还想再抽,贺朝闻着这味儿实在是受不了,毕竟戒烟还没有戒成功,他抬手指了指门:“要抽你出去抽,滚。”
沈捷说:“你自己不抽就算了,还限制我.的自由……”
贺朝反手扔过去一个枕头。
沈捷眼疾手快,侧身躲过。
说话间,贺朝搁在桌上的手机屏幕忽然亮起来,伴随着“叮咚”的消息提示音。没过几秒屏幕又暗下去。
贺朝捞起手机点开一看,是谢俞发过来的六个字外加一个标点符号。
-下午领导听课。
“谁啊?”沈捷凑上前问。
贺朝低头打字,说:“没有感情的杀手。”
沈捷对谢俞印象不深,自从谢俞跟贺朝两个人凑成同桌之后,他和这位的联系才多了起来。
他见到谢俞的第一眼就觉得这个人虽然长得贼鸡儿好看但是不太好相处,事实上……相处下来也的确是这样。
他朝哥倒是个例外。
“没有感情,那是对你,”贺朝回复完,大大方方将手机屏幕展示给沈捷看,“看到没有,我同桌对我,春天般温暖。”
沈捷觉得这件事应该不像贺朝想得那么温暖。
毕竟他刚才从高二三班出去的时候,亲眼看见谢俞烦不胜烦地撕下一页纸,写下几个大字,然后就往贺朝桌面上甩。大概是上午来问贺朝行踪的人太多,那张纸上面敷衍且潦草地写着:不在,翘课,不知道。
沈捷第一次见到这么高调宣告同桌翘课的人才。
这件事的真相确实没有那么温暖。
按理说有领导来听课,一般都会提前通知,甚至挑好班级,让老师安排好课堂上每一个问答环节。但这次事发突然,徐霞也是紧急打电话回来,让隔壁班王老师帮她顾一下班级,千万不能缺人。
王老师去三班看了一圈,在贺朝桌上那张纸旁边踌躇很久,最后还是让谢俞帮人联系一下人,实在喊不回来就说请病假了。
离下午上课时间剩下不到十分钟,贺朝整理好衣服往外走,走到一半发现沈捷还在发呆,说:“愣着干什么,上课去啊。”
沈捷“啊”了声,走到门口突然停住了,他抓抓头发,问:“……这事怎么办?不能提到王樱,那这事到底怎么整?”
话题又绕了回去。
贺朝手插在裤兜里,他说:“再说吧。”
杨文远那件事,果然没过多久又再次回到话题中心。
先是徐霞带着杨文远去找校方,说这件事不能就这么算了,后来连杨文远父母都找到学校里来,非要学校给个说法。
“我儿子脸上,胳膊上,你们看看,作孽啊,你们学校里怎么会有这种人。”
杨文远父母都戴眼镜,看上去像知识分子,说起话来压根不是那样:“听说你们学校这个贺朝,成天惹事情,他会打我们家孩子一点也不奇怪啊,怎么就目前还没办法给他处分?你们学校是怎么办事的?”
徐霞作为贺朝的班主任,站在边上□□脸:“这件事情我们的确要付很大责任,我会好好教育他,在这里我郑重地向你们道歉,因为我班上同学的过失……”
贺朝听到这实在听不下去。
“教育?”贺朝气笑了,“你有资格教育别人吗?”
“——你怎么跟老师说话呢?”
本来这事还在僵持,可就在这个节骨眼上,冒出来一个证人。
刘存浩敲门进来:“徐老师,你找我?”
刘存浩从教导处回来,就被班里人团团围住:“班长,听说你出庭作证了?”
“你真的亲眼见看见贺朝打杨文远?”
刘存浩纠正:“是以前,以前见过。”
“牛逼,勇士啊。”
众人七嘴八舌,都在说换了自己可不敢冒着生命危险站出来。
“承让承让,”刘存浩说,“我也犹豫了很久,但是为了爱与正义……”
叶汐插嘴道:“可是眼见也不一定为实啊,你们有没有想过,到底是杨文远到底做了什么才让贺朝这么生气的。”
谢俞不喜欢评价这些事情,跟他又没什么关系。
眼睛看到的都不一定是事实,更何况这些道听途说。
当年没躲债躲去黑水街的时候,以为那里住的都是些地痞流氓,可又实在没有别的地方可以去。但是到那的第一天,身上纹纹身满嘴跑脏话的许艳梅端着碗水饺过来敲门:“多包了一些,手艺不是很好,你们凑合吃。”
这一关照,就关照了他们近十年。
“那最后怎么样了?现在是什么情况啊到底。”
刘存浩说:“……可能会退学吧,这次事情还挺严重的。”
叶汐惊叹:“退学啊!”
班里聊得热火朝天,谢俞继续趴在桌上玩手机。
贺朝半天之后才从教导处被放回来,进教室的时候,刘存浩正在讲台上答数学题,余光看见贺朝的身影,手里那根粉笔直接断了。
出乎意料地,贺朝看都没看他。
刘存浩偷偷舒了一口气。
谢俞有点怀疑刚才他们说退学说得那么严重,这处分到底是真还是假——因为贺朝回来之后还有闲情逸致接着玩换装游戏。
比起贺朝,沈捷的反应比较大,看起来更像是那个要退学的:“我操他妈,你们班那位班长又是从哪里冒出来的?”
“嚷嚷什么,小伙子人挺好的,”贺朝说,“这事不怪他。”
沈捷:“所以现在是什么情况啊到底,放你回来给你时间考虑,就非得要你道歉写检讨是吧?徐霞那么执着?她的职业生涯就他妈差你这一张检讨?”
体育课,两个班正好同一节,两人穿过足球场,往看台那边走。
沈捷说了一大堆,贺朝也不知道有没有认真听,看到谢俞坐在前面树荫底下,还抬手冲人家招手打招呼。
谢俞听到有人叫他,刚抬头,一颗球从后面篮球场上弹出来,直接往他头上招呼:“……”
一个男生从后面球场走出来:“手滑,不好意思。”
沈捷看到那人的脸,瞬间就炸了:“杨文远你他妈故意的吧?”
砸人还砸不准,看这角度明明就是想砸贺朝。
贺朝也不说话,弯腰把球捡起来,走到谢俞身边,然后扬手狠力往杨文远的方向砸,球从杨文远身侧擦过去,砸在铁栅栏上发出砰地一声巨响,贺朝笑笑,也回敬他两个字:“手滑。”
杨文远同伴过来圆场,拉着他就想走:“对不住对不住。”
杨文远却是站在原地不肯动,他身板瘦,穿衣服仿佛都靠骨头撑着,脸上又长痘又有黑眼圈,看起来特别气虚,他站在那里最后憋出来一句:“贺朝,这事没完,你输定了。”
贺朝说:“屁话少说,赶紧滚。”
“你知道为什么吗?”杨文远笑笑,“就凭你成绩差。”
“你他妈,”成绩差三个字仿佛戳中了贺朝的某个点,或者说这些天积累下来的情绪终于找到了一个宣泄口,他缓缓走上前,哑着嗓子说,“听不懂人话是不是?”
贺朝很少发火。
沈捷认识他那么多年,总共也没见到过几次,贺朝心态属于好到爆炸的那种,你气我不气。从某种角度上来说杨文远真是个人才。
“走了文远,走啊。”杨文远想找死,他那群同伴可不想,赶忙拉着他走人。
沈捷虽然很想撂袖子直接上去干,但是考虑到现在贺朝情况特殊,再惹出点什么事来,真要坐实那些传闻了:“朝哥,冷静——千万冷静,要揍他我们找个月黑风高没有人的小巷子,套个麻袋想怎么揍怎么揍。”
等杨文远走得看不见人影了,沈捷才撒手。
“他就是杨文远?”
“啊?”沈捷回头,看到没有感情的杀手站在旁边,随口道,“啊,杨三好,是他。”
谢俞刚才回想半天,总觉得眼熟,等他终于回想起这张脸,又把名字往这张脸上一靠,面无表情道:“啊。这不是那个性骚扰女生的傻逼吗?”
叶汐慢吞吞地往这边凑:“你们不知道啊?”
贺朝:“……”
沈捷:“……你们怎么知道?!”
“兄弟,聊聊?”沈捷从巨大的冲击之中缓过神来,“这事你是怎么知道的?你认识王樱?我操,我一直以为全校只有我跟朝哥知道呢。”
谢俞只说了三个字:“看见的。”
叶汐无语道:“小樱她是和我一个宿舍的,平时她就不怎么爱说话,还经常被同学孤立,虽然我们几个平时帮了她很多,但是依旧没有效果,这事也是我偷偷看到的,和小樱直白的说她肯定会死不承认。”
那还是高一的时候。
西楼信号一直不太好,平时大家要是想玩手机那都得看命运和机缘,或者捧着手机到处找信号。
当时周大雷在搞游戏直播,事业刚起步没什么人气,叮嘱谢俞一定要准时收看,给他贡献个点击量。谢俞找信号找到了厕所里,厕所里信号是不错,但环境实在是有点让人难以忍受。
“谢老板,我相信你对我的爱,是可以跨越屎尿……”大雷一边打游戏一边说,“真的,体现你有多爱我的时刻到了。”
爱你妈。操。
谢俞给大雷刷了点礼物就想走人,奈何大雷这人屁话特别多,非要拉着他聊天,说没有观众互动特别寂寞,需要老板给他热热场子。
这一热场就热到了晚自习下课。
大雷:“喜欢主播的小礼物走一走啊,没人吗?我那么凉啊?”
谢俞正在打字:你自己寂寞去吧,我走了。
打完还没发出去,厕所门突然“砰”地一声被人踹开,然后是推搡的声音,还有女生微弱的叫声。
他们找了个隐秘的地方——器材室附近有片草坪,上面堆了块大石头,跟座假山似的,四个人挨着“山”蹲在一起。
谢俞想站起来,又被贺朝摁回去:“老实呆着,说,接着说。”
其实也没什么好交代的。
谢俞并不认识什么柳媛,只记得那女生一直把脸埋进手心里,蹲在地上哭。
杨文远怂得很,都不敢正面肛,挨了两棍子扭头就往外跑,谢俞也没心思蹲下来安慰安慰那个女生,他觉得自己仁至义尽,扔下在厕所隔间里就地取材顺手拿的木头棍就准备往外走。
刚迈出去一步,一只手抓上他的裤腿,只听那女生微弱地说:“……不要告诉别人。”
“是了,是她,”沈捷说,“胆子贼小,宁愿被欺负,不敢吱声。”
叶汐说:“这就是我当时不出现的理由,免得打压她的自尊心,况且她也不想被更多人知道。而且当时有你们两个为她出气,咱也就放心了。”
沈捷又说:“所以你当时把杨三好打跑了?”
贺朝也不太能理解:“那这逼为什么只咬着我不放?看我长得帅嫉妒我?”
谢俞平静道:“……我戴口罩了。”
厕所虽然味道不是很重,光那股消毒水的味儿也够难受的。他去的时候特意抓了副口罩,没想到正好派上用场。
贺朝“啊”了一声,若有所思。
沈捷直接戳穿他那些不切实际的想法:“别想了,朝哥,你戴口罩也没用——人家谢老大只是打人而已,你想想你自己干了什么?”
“我干什么了?我都没打他,”贺朝说,“很仁慈了。不是,等等,小汐你是怎么看到的?这是男厕所啊。”
叶汐心不在焉:“真是的,远远看了个大概嘛。”
如果把人裤子扒了,站在旁边嘲笑对方鸡儿小,让人裸奔了近两三个小时算仁慈的话,杨文远估计宁愿被打。
谢俞听完前因后果,也陷入沉默。
贺朝说:“我真的不喜欢打打杀杀,一般都是选择平静地解决问题。”
平静……真是平静。
难怪杨文远念念不忘,简直可以列入人生耻辱之最,尤其像他这种平时傲气十足的优等生,哪里遭受过这个。柳媛一转学他就觉得这个把柄“死无对证”,跳出来搞事情。
让谢俞刮目相看的还有他这个同桌,为了女方的名声和央求,杨文远都乱吠到家门口来了,愣是忍住没说。
“不然我还能让他活到现在?”贺朝随手捡起一颗小石子,说着抬手往正前方扔,正好打在运动器具上,又滚了两圈,滚远了,他又说,“真他妈憋得慌。”
沈捷他们班下半节课换男生集合,去足球场排队练运球,还没聊上两句,不得已拍拍屁股起身:“我们班集合了,我先走了,回头再说。冷静啊朝哥,千万冷静。”
贺朝头都没抬,冲他摆摆手:“快滚吧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