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嘎呀——”
听得风牙啼鸣,高速潜行中的印归向身后给了个手势,然后逐渐减速,闪身蹲进一堆浓密的灌木之中。紧接着,气喘吁吁的澹台筱也窜了进来,她红着小脸,正努力调息。
这是进入兽域的第十二天,澹台府出身的澹台筱本身便有底子,在印归的指导之下已经能进行短距离高速潜行,而此之前没有一位前来历练的氏族子弟能掌握这项猎人基础技能。
“风牙又有了发现,我们等一下,筱儿你抓紧时间回复体力。”印归低声交代了几句,便不再言语。
澹台筱点了点头,边放松紧绷的身体,边警觉地从灌木叶隙中观察环境,颇有几分赤霞村猎人的模样。
“嗖”的一声,一道黑线从前方密林之中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陡然窜入两人所在的灌木丛中,片刻后又猛然射入云空。
印归捡起风牙带来的东西,这是一根修长笔直的彩色羽翎,前端呈淡青色,向下颜色愈加浅淡,到末端便是彻底的白色。虽然脱离了本体,但这根羽翎仍旧保持着油亮顺滑,被漏入灌木的阳光照射甚至能反射出别样的闪耀光彩。
“好漂亮啊!”澹台筱被这羽翎彻底吸引了注意力。
印归仔细地检查了一遍,确定无疑后才将羽翎递给澹台筱,舒心地笑道:“这就是彩灵鸠的羽毛,我们的方向是没错的。”
“啊······”澹台筱开心得小嘴都合不拢,她完全没想过自己这么快便能一睹朝思暮想的彩灵鸠的风采,这种世间最为美丽的鸟类过去仅仅存在画册上,大人的口述中以及她的梦里。
她很早便知道自己生了一种所有医师都束手无策的病——她的灵力在不断晶化,为了防止灵力流动加剧灵力晶化,他的父亲甚至亲手封印了她的灵力。可即便如此也无法逆转那个过程,终有一日,化晶的灵力晶石会封闭她的心脉。
时间在倒数,澹台筱却没有什么畏惧,除了看到母亲红肿的双眼和父亲颓然的背影会有些伤心外,她还是会一如既往地笑,偶尔还要耍耍小姐脾气。
这一生或许短暂,但幸而生在权贵之家,没有经受多余的疾苦,时之将至真要问还有什么遗憾,便是还未梦了多年的那一分美丽相遇。
“世间最漂亮的鸟当属兽域的彩灵鸠,它们有着缤纷绚丽的羽毛,身后优雅地拖着长长的尾羽。当它们腾入天空,在阳光下舞蹈时,世间所有的鸟类都会屏息观看,并因自己不及彩灵鸠的美丽而羡慕不已。”
其实许多看似复杂的事都有一个简单的动机,澹台筱的兽域之行便起始于这个简单的故事。没人知道,一个倒数着生命的小姑娘,到底怀着怎样的决心和坦然,才能坚持着比常人更努力的修炼只为去看一眼梦里的美丽。
我们真的就是一路人。
印归看着澹台筱天真烂漫的笑容,在心里如是默想着。
······
时间在推移,转眼已是入山第十五日。
澹台筱的进步极其显著,初入兽域见着条小蛇也会被吓住的她已经能镇定地将偷袭的蛇类一剑斩断。这种能力与胆识的提升与她不懈的努力息息相关。
每次看着白天刚赶完路便紧接着勤奋练剑的澹台筱,印归不会因为心疼而将其制止,只会在为她准备好湿布巾并在她需要的时候递上去。
但今天不同,在第一式长虹贯日后,澹台筱便已摇摇欲坠,脸色更是煞白如雪,印归不得不让她坐到篝火旁休息。
印归咬了咬牙,还是开口了:“天一黑,会很冷,你的血甚至会停流。筱儿,越北进越寒冷,我们必须得调头了。”
澹台筱的病症越来越严重,印归不得不挑明那个冷酷的事实:我们不能再去找彩灵鸠了。
不说话的小姑娘将脑袋埋进了膝盖,过了一会儿响起了低微的啜泣。
印归心疼地将她揽到怀里,安慰道:“筱儿,回去吧,印归哥会一直送你回家。”
心防松动的小姑娘哭出了声,却像一只将被虎豹追上的小鹿,可怜又无助。
印归只能静静地一边安抚她一边警惕任何可能被哭声引来的妖兽,所幸小姑娘也意识到这一点,渐渐弱了声,最后平息了。
她从印归怀里抬起头看着印归,她的头发被汗水打湿,小脸上满是泪痕,但终归是恢复了些血色,她带着哭后的颤音说:“筱儿不想回去,爹娘看了筱儿会伤心的,那时筱儿更伤心。筱儿不怕冷,筱儿很坚强,不会那么快回到星海,印归哥哥你不要丢下我。”
印归边拿袖子擦干小姑娘的泪痕,边柔声说道:“既然筱儿不想回去,你印归哥就一直陪着你。反正我们已经知道彩灵鸠便在附近,最多再五日,筱儿你一定能看见彩灵鸠的。”
小姑娘终于破涕为笑,小脸蹭了蹭印归的衣服,安心地闭上了眼。
没有阻止小姑娘睡在他的怀里,也没有体会这小鸟依人的信任,印归的表情在火光中分外严峻。
五日前他们便在丙五九发现第一根彩灵鸠羽翎,后来又陆续寻到另外八根羽翎,在如此多的线索呼应之下,每一刻都有彩灵鸠会伴随着一声清亮的高鸣惊艳现世可能。
但这五日来他们已跟随线索前进了百余里,可即使是风牙也没有窥见过任何一只彩灵鸠的身影,甚至没有听见任何一声啼鸣。
赤霞村猎人们都会在村子里闲聊,彩灵鸠这种盛名颇大的鸟类自然被提及过,印归临行前还特意与多位目睹彩灵鸠自山巅腾入云的空猎人确认过范围是在丙六五到丙一二四间。
彩灵鸠虽然罕见,但若是在固定区域中根据八条线索追击其行踪,绝不可能不见其形,不闻其声。
这有悖于狩猎的原理。
优秀的猎人不仅得拥有猎人思维,还必须擅于从猎物的角度审视问题。印归入赤霞村四年,早已深谙此理。
他惜命,所以他能看得更深:猎人与猎物是相对的。
从第一次踏入兽域起,他便以猎人自居,同时也时刻心怀着作为猎物的觉悟。
一直如此,但无论形势多么恶劣,他始终坚信着自己首先是一名猎人,其次才是一头猎物。而现在一种被窥探的奇怪感觉缠绕在印归心头,并且愈加强烈,而在这感觉之中又有一道声音在他耳边回响:这次,你不是猎人。
左手抱着澹台筱,右手按住了一柄刀,这是他四年来第三次打算使用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