印归牵着小姑娘,小姑娘抱着只黑鸦,两人一鸟走在茫茫原野上。齐肩的黄草随风起伏成波涛,伴着“沙沙”声缓缓流转。孤高的日被低矮的云挡了最炽热的光,清爽的原野中带着干燥的蒿草香气。
赤霞村外的草原按理是不应存在的,因为没谁知道三尺高的草丛中会潜伏些什么危险。为了杜绝这种危险的可能,最好的方法莫过于一把大火将其焚去,和远处的大山隔出一片真空带。
但赤霞村不是一个普通的村子,它骄傲得像挡住太阳的那一片云,又像壁城铜龙柱上的战旗。建村时村民们合力宰了一头珍稀而强大的亚龙兽,将其血液洒在村边,于是十里内蛇兽却步直至今日。因此十里内对人杀伤力最强的生物便是夏季的蚊子。
印归实在受不了风牙那副欲仙欲死的嘴脸,心中一边骂着杂鸟有什么好陶醉的,一边将其扯出少女的怀抱,抡了两圈后掷入了空中。
那鸟立马醒转,稳住身形并居高临下冲着印归愤愤怪叫了两声,却被印归一道冷冽的目光吓得逃成了一道闪电。
小姑娘并不介意印归夺走风牙,虽有些许不舍,但她却又极快地将挥霍不尽的热情转投到了捉蚂蚱事业之中。
这片草原的蚂蚱又肥又大,一只只懒洋洋地趴在草片上,所以很轻易地便被小姑娘捉住了一只,她邀功似的倒提住这只蚂蚱的一条大腿给印归看。
印归点点头,小姑娘快乐地扔掉手中的蚂蚱去寻下一只了。
印归压倒一片干草,再来回滚了两圈确保足够舒适,便就这么躺着,嘴叼一根草芯,遥望蓝天白云与一道像鹰一样展翅盘旋的孤零零的鸟影。他向天空招招手,鸟影很识相地飘出了他的视野,一切祥和平静。
好一会儿的静默。
便在印归合眼将睡之际,突地有了声音。
“印归哥哥!”小姑娘着急地叫道。
“在这儿在这儿!”印归赶忙出声回应。
寻声而来的澹台筱懊丧地坐在印归身旁,嘟囔道:“怎么蚂蚱都不跑,不好玩。”
“三年前风牙不在时它们能蹦得比你还高。”印归叼着草,说话有些含糊。
澹台筱显然听清楚了他的话,却不明白其中的意思,呆呆地看着印归的眼睛。
“风牙赶走了这一带的鸟,没了鸟这些蚂蚱就不怕什么了,所以懒成了这副模样。它们看似繁荣地存在着,却脆弱得不堪一击,一场大雨或野火就能绝了它们的种,这即所谓‘生于忧患,死于安乐’。”印归摇头晃脑地说着,颇有几番讲师的风范。
澹台筱睁大了双眼,明明不知道印归在说些什么,却感觉极其厉害的样子,顿时升起了少女的崇拜:“印归哥哥,你懂的好多啊。”
印归立马坐起来嘿嘿一笑,清秀的面容被挤出一种成人的得瑟神情。他手一挥,指向那仿若悬挂在天之极,形如龙背,巍峨无比的庞大山脉,笑容瞬间止住,肃声道:“而那片山脉的东西被匮乏的食物、稀缺的水源、血腥的竞争压得太惨,就好似如果我们在这片草原上放一些鸟,野火大雨隔三差五便来一遭。那么这片草原上的蚂蚱会蹦得比两个你还高,会长得格外健壮并且极其好斗,生存能力也会强到令人发指的地步。若是将这群蚂蚱放到其它草原,一年半载它们就会啃食完那整片草原。我们这里是舒适的新草原,山里边的东西则是一群凶残的吃人蚂蚱。”
澹台筱被吓得抱着印归的手臂瑟瑟发抖,听到“吃人”两字更是脸色发白。
“不过!”印归拍拍胸脯,充满了自信,“你印归哥我长大后一定打得它们不敢逾出山脉半步!即使是现在的我,也能让一部分家伙恐惧。筱儿,我就这么叫你吧,从小到大就只有我弟弟叫过我哥哥,你既然叫我哥哥,入山之后我一定像对妹妹一样照顾你,保你周全的。”
澹台筱又开心地笑了,眉毛轻轻地弯成了小月牙。
不知道为什么,印归为这笑容一窒,眼前甚至浮现出那个小家伙的脸庞,他笑起来也是这样的。那个小家伙可比自己幸运多了,至少在最危险的境地,仍有一道渺小却极为坚实的身影站在他身前。
······
“大晚上来,是没有热茶了。”
印归看着这位满脸踌躇的不速之客,提壶倒出两杯冷茶,递出其中之一。
两人在院落的桌前坐下,周遭蛐蛐声嘹亮,巨大的银盘悬于天际,气氛很是缓和。
这种月夜很适合喝酒叙旧或者喝酒抒发人生感慨,或者喝酒风花雪夜。总而言之,这种月夜需要喝酒和人的喧闹。
但今夜不是。
冷茶入口,弘锋的愁容愈加明显,这个曾在沙场出生入死的坚毅男人却在今夜的月色中显得分外悲情。他放下茶杯,慢慢抬起头,才发现对桌的印归一直在用研究的眼神看着他。
弘锋敛了敛过度发散的情绪,尽量平静地说道:“她生病了。”
“我知道,我懂药。”印归的反应更平静,他曾在清湖镇的药圃待了六年,对药草的气味再熟悉不过,白天他便闻到了澹台筱身上的青草香,那是长期服用回生草丹的人从体内散出的药香。
回生草丹,绝症之人续命专用。
“我直接地问吧,她还剩多少时间?”印归显然对此已有心理准备。
弘锋有些惊讶印归的镇定,但这份惊讶在他想到那个数字后便烟消云散,转而是洪流般的无尽忧伤。
“最多四十天,二小姐心中也有数。”
这个数字令印归为之一震,但更残酷的却是后半句话,印归根本无法想象这个时刻保持灿烂笑容的小姑娘竟然知道自己的生命正步向终结,那她的笑容之后该是何等的勇气与悲凉。
或许,她还不明白生死的意义,印归侥幸地想着,试图强迫自己心安,但很快他便感觉心头被划了一刀,伤口细微,疼痛却异常深刻。
他很想做些什么,可面对生命的鸿沟他又显得那般卑微与无力。
他突然意识到自己真正能做的事,于是他盯着弘锋那张显露出沧桑的脸,眼神充满了杀伐果断的意志,他沉声问道:“最后的时间她选择来到兽域,必然是对某事某物心怀向往,告诉我是什么?我以一名赤霞村猎人的身份保证我必竭尽全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