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秀在打扫江淮房间时发现柜子里全是碎纸片,各种画都被他撕了。
之后江淮开始变得越来越不对劲,没有哭闹也没有喜悲,整日里僵坐着,和他说话要隔好久才会有回应,目光呆滞行动迟缓,梦里总是哭个不停,嘴里念念叨叨,这让江秀吓坏了。
正当江秀准备带他去看医生时,江淮又好像恢复了原来的样子,只是对画笔很抵触的样子,眼睛里懵懵懂懂,黯淡无光。
“医生,这到底是怎么了?”江秀向医生询问。
医生推了推鼻梁上的眼镜,仔细思考了一下回答:“应该是大脑对于记忆的自我管理,选择性失忆,只有一些被大脑自动选择的记忆会消失,导致当事人都不知道这种记忆是不是真的存在过。这是人类大脑对人类的自动保护,为避免此生物过分伤心导致崩溃。 ”
江秀放在膝盖上的手攥得更紧,她担忧的看向卧室里的江淮,心里有些难以诉说的感觉。
“小淮,你……认识小祈吗?吴祈。”江秀有一次在吃饭时似是不经意的一问。
江淮的手僵住了,然后特别惊喜的说:“妈,你认识吴祈?真的有这个人?那他应该很重要吧,我老是在梦里反反复复的听见吴祈这两个字。”说着,江淮放下筷子,神色有些落寞,摸了摸心口的位置,沉下声音说:“但是听见这个名字我心里好空很难受。”
江秀眼眶酸涩,问:“很难受吗?”
江淮又仔细感受了一下,点点头,不知名的,很难受。
江淮好像又回到了正常的生活,只是几次梦里惊醒总会感觉好像做了一场梦一样,自己活着也是一场梦,几次他都怀疑自己是不是得了臆想症,分不清现实和梦境了。
就这样半梦半醒过了五年。五年,每周末江淮都会找时间去之前俩人同居的房子里打扫,各个角落都认认真真的打扫干净。虽然忘记了之前发生了什么,但是潜意识里就是告诉他要过来,幸亏还有这种潜意识支撑着,要不然他真的以为自己每天都在做梦,做一个没有止境的梦。打扫完之后空坐在画室里的沙发上,感觉熟悉又陌生。只有在这里,他才感觉到自己是真实存在,看着一件件旧物,心里好像堵了海绵,压着重石喘不上气。
吴祈应该是一个很重要的人吧。
洛阳他去了,去了听说许愿很灵验的白马寺。
只是他不知道,吴祈也去了。
说好一起来的,最后孤身祈求。
吴祈虔诚的跪在佛像面前,默默念道:“佛灵在上,俗子吴祈,今日叨扰,无祈无求,愿淮无忧。”本不是迷信的人,但真希望佛祖显灵,在我不在你身边时,好好护佑你。
江淮双手合十,跪在佛像面前,喃喃道:“佛灵在上,俗子江淮,虔心求愿,愿祈一帆风顺,岁岁无忧。”这些话不知不觉顺出口,让江淮有些惊愕,看着佛像心里愈发确定吴祈是一个很重要的人。
世事无常,只能祈愿你心事少少,岁岁无忧。
江淮报考了中国政法学院,和佘涟是同校生。毕业后,在同一家国际律师院工作,佘涟的志愿本就是中国政法大学,但是对于江淮突改志愿让她很吃惊,几次询问原因,江淮都缄默不言,草草了之。
佘涟从口袋里拿出钥匙打开保险箱,从里面取出文件袋交给江淮说:“这个是YH一审的资料。”见江淮揉着眉心,拿了个一次性纸杯接了温水递给他。
江淮接过水抿了一口,然后打开文件袋翻看资料。
“几天没有好好休息了?其实二审的资料我可以自己找找。”
江淮听了,头也不抬的回复:“没事,说好了帮忙的。”说罢,认认真真的整理相关资料。
安静的办公室内只剩掀翻纸张的声音还有敲击键盘的声音。
YH是海外品牌公司,上市后影响力不小,这次官司是因为和内地一家公司因为专利问题。佘涟第一次接手这样的官司,查找资料不够全面,切入点不够精准,江淮答应过帮她这个忙。YH公司虽然上市时间短,但是品牌影响力不小,占有市场资源广,专利问题时有发生,不会对公司发展产生大的波折。
“将现有资料在看一遍,等我再找一些相关资料,二审的时候正常发挥别紧张。”江淮将资料按顺序整理好装进文件袋递给佘涟,叮嘱到。
佘涟将耳边的碎发挽了挽,接过文件袋感激地说:“谢谢江大律师!等周末请你吃饭!”
江淮笑着应下,然后回到自己的办公室。
“江律,江律。”李茵敲了敲办公室的门,但是没有回应。
李茵站在门外想着想把资料送进去,等一会儿再过来跟江淮说一声。
于是轻轻推开了门,看见江淮趴在桌子上一动不动的。
李茵走近,轻声喊了几声,却不见江淮醒,手放在他的胳膊上轻轻推了推依旧没有反应。
“江律,江律,江淮!醒醒!江淮!”李茵察觉不对,慌忙放下资料大喊着。
“快点来人,江淮怎么也叫不醒。”李茵跑到办公室外呼喊着人,其他员工听了声,纷纷围了过来。
“快快快,急救电话,快点。”有人反应过来,急忙找手机拨打电话。
病床上安安静静躺着的人,细密的睫毛投下眼底的阴影,静静的呼吸着,桌上的白鹤芋随着进入的微风缓缓摇晃着叶子。
江淮动了动手指,睁开眼时被阳光恍了眼,下意识拿手挡在眼前,牵动了扎针的右手,嘴角一咧,又安分的放下,有些无神的看着晶莹纯净的药液顺着输液管流进体内。
江秀轻手轻脚地打开门,见江淮醒了,面上一喜,连忙将手中的果盘放在桌上,关切的问:“小淮,感觉好点了吗?”
江淮点点头,嗓子干哑的厉害,说不出话来。
江秀好似卸下了沉重的包袱,拍着江淮的左手说:“以后可不能在熬夜工作了啊。你这次低血糖幸好你们同事及时发现,要不然后果不堪设想。”
江淮点头算是应下,勉强发出细微的声音问:“YH今天二审怎么样?”自己突然住院,肯定耽误了不少事儿。
江秀听他声音沙哑,将他扶起,倒了杯水递给他,然后找到遥控器打开电视边找着节目边说:“你这突然晕倒,那个案子被陈律师接了,佘律师让我告诉你好好休息,不用担心,这次陈律师跟她一起,资料都已经准备好了。”
江淮抿了口水点点头,幸好没耽误人家的官司。
电视上播报的正是YH公司的案子,江淮觉得眼睛酸疼,闭上眼睛仔细听着进行内容。镜头一转,转向原告席上端坐的人,一身黑色正统西装,眉眼温柔。“YH运行时间虽然只有三年,但是我们的产品都有专利和国家认证……”
听见声音,江淮紧闭的双眼猛然睁开。
后来的话在江淮耳中早已模糊不清,盯着电视中十分熟悉的面容,江淮头疼的很,好多声音一同挤进脑袋里,仿佛下一刻就要炸裂开,狠狠咬着嘴唇揪着头发,想要脑袋里清净些。
他可以确定那就是吴祈,梦里喊了五年的名字,大概也只有他才能让自己有这么大反应。到底吴祈怎么了,自己会选择忘掉他?合约上签的名字明明是马航言,为什么出席的是吴祈?
江淮顾不得多想,扯下手上的输液针,穿上拖鞋就要开门。江秀连忙拉住他,站在他面前说不出话。
江淮了然,闭了闭眼睛,胸口钝痛,微弱嘶哑的声音说:“妈,五年了,到底发生了什么?还不打算让我知道吗?”
江母看着面颊消瘦,双目含泪的江淮,轻轻拍了拍他的胳膊之后,放手背过身。
江淮一下子冲出病房,来不及听护士的询问跑出医院打了辆车直奔YH。
前台接待人员见他面色苍白,还穿着病号服连忙询问:“先生,您有什么急事吗?”
江淮稳了稳心神,努力使自己的声音不那么激动:“我想请问吴祈…先生在YH工作吗?”
“噢,在的,吴祈先生是YH首席执行官。”前台接待人员微笑着回复。
江淮愣神地站在原地,直到前台接待人员又一次询问是否需要帮助时,他才缓过神来。
“您好先生,您是找吴先生吗?您可以去休息室等一下他,需要我为您引路吗?”
江淮突然有些慌乱了,连忙摇头否定:“不不不,不用麻烦了。”说罢转身想要离开。他能感觉到自己现在的不知所措,刚才医院里的疼痛仿佛是一时的,现在无措的感觉更让江淮慌张,见了问什么?怎么问?有些慌张又有些想要逃,这五年江淮一直是按照潜意识的指示在生活,这次潜意识里就想逃,让江淮不自觉后退了脚步。
“江淮?”徐氏辰从电梯里出来,正好瞧见江淮的正脸。浓密的眉毛微微下敛,剔透的深棕色眼眸中满是平静淡漠,见到徐氏辰,粉嫩的嘴唇微微半张,似是惊讶,皮肤此刻白的透光。
“真的是你!我都不敢认了。”徐氏辰走近他,笑着说。
“徐…徐哥?”江淮在脑海中仔细思考,忽然想起徐氏辰。他此刻有些为难,他不知道是赶紧跑还是等着与吴祈见面。
“刚才医院出来?”徐氏辰扫视他一眼,见他穿着病号服,病号服的袖子被卷起来刚好漏出纤细的手腕,骨节分明的手拘谨地抓着病号服的衣角。
“没……嗯,刚打完点滴。”
徐氏辰亲昵地拍了拍他的肩膀,颇有一副欣慰的感觉,他拉着江淮步入电梯里,边走边问:“得有好长时间没见了吧?大学选了什么专业?”
江淮跟在他身后,轻声回答:“五年。政法,这次官司我参与了一部分。”
“没学美术吗?”徐氏辰领着他到了十三楼休息室,给他沏了杯热茶。
江淮接过拿在手里,他并不喜欢喝茶。面对徐氏辰的疑问,他笑了笑:“没有。”他不知道为什么,对画画的工具有些抵触,但是在那个画室和画室里的工具让他感到很轻松自在,完全感受不到任何抵触的感觉。
“徐哥,为什么合约上签的委托人是马航言,但是出席的是……”他还是觉得直接叫吴祈的名字有些说不出口。
徐氏辰了然,解释道:“啊,这个啊,马航言是YH外贸负责人之一,本来吴祈准备出差,这件事交给马航言负责,但是后来又不去了,吴祈就出席了。”
江淮点点头。
徐氏辰见他唇色惨白,问:“怎么了?”
江淮眼前有些发昏,手指紧紧扣着杯壁,指尖泛白。还装作若无其事的说:“没事,只是有点累,想睡一会儿。”说完,安抚似的笑了笑。
徐氏辰没有让他回去,从柜子里拿出枕头和毯子,悉数交给江淮,打开侧门说:“这里有床,先躺一躺吧,你这样回去我不放心。”
江淮应下,实在没有力气再折腾,听话的在床上躺好,闭上眼睛,细密的睫毛在眼底投下阴影,稍稍颤抖几下之后变得平静,呼吸也逐渐平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