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哥……”徐建华打开门的时候，沈炔正趴在窗前抽烟。开着窗子，风倒灌进来，办公室里凉风嗖嗖夹杂着烟味儿，让人鼻子发呛。话没说出来，一阵咳嗽。
没理会徐建华，沈炔继续对着雾霾里的半空聚精会神，夹烟的手指伸到窗子外面，烟气在冷风里扭了个身儿，又蹿回屋子。
他在隐瞒什么呢？他要做什么呢？
沈炔一遍一遍地问自己。无法相信武亦能有事瞒着自己，也疑惑于他的所作所为。明明不谙世事的一个人，是真的掩盖着不可告人的秘密吗？
无论是ET，还是米兰达菜、辅政大臣1137，任何一个都是黑客界有名的大神级人物。怎么可能武亦就是其中一个？
“已经定性了，刘天华死于意外，误食过量西地那非，导致突发性心脏衰竭。润景的危机总算过去了，真特么累人。”前几天的舆论压力让人夜不能寐，突如其来的倒霉事总算结束了。
“你说他图什么呢？”沈炔一动不动，忽然问。
“图什么？谁？”徐建华把沈炔手里烧到烟屁股的烟头捏过来扔掉，把窗子关上，加大空气过滤。
“求财得财。有了钱和权力，再去享乐。牡丹花下死，做风流鬼真有那么快活吗？”沈炔又点上一支烟，想了想，拿下来没抽。
“刘天华吗？他这一辈子也不亏，该享受的一样都没落，至少死的那时候是快乐死的吧？”徐建华被沈炔忽然来的闭门沉思弄糊涂了。不贪财也不缺钱，不好女色也不缺女人，不是刘天华声色犬马之流，也不是需要为一粥一饭算计的落魄人家。应该没什么感同身受，这忽然间的低气压没来由呢。
“人活着不容易。”沈炔再次对着窗户感慨。
徐建华不知道怎么接话了，实在猜不透沈炔这句话因何而起，只好有样学样地跟着往外看。窗外一片雾霾，天空灰白色混沌之中，连只麻雀都没有，死气沉沉。
“你想过将来吗？”沈炔问徐建华。
将来？说实话，徐建华没仔细想过。他的将来肉眼可见。只要他愿意，可以在沈氏工作一辈子，像父亲徐江洲那样，独立掌管一个分公司甚至可以独创一个品牌。但这不是徐建华的理想，他的理想从来没对别人说过，包括最好的兄弟沈炔。徐建华想一辈子跟着四哥打天下守江山。他不愿意做一把手，他喜欢跟着沈炔这样帝王相的人做事，充当他的阵前帅、马前卒、急先锋。如果还必须列一列的话，他想有梁雨那样的女友爱人，生活得潇潇洒洒，有滋有味儿。其他的，即使有，也只是偶然想想，没有这两件事这样从心而起。
跟着四哥做一辈子助理。说出来会被沈炔嘲笑吧？这么没出息的理想，搞不好公司利益大如天的四哥一怒之下把自己赶到哪个子品牌那里当什么带头人，麻烦就大了。
“我没什么理想。现在就挺好。”徐建华面无表情看了看沈炔，想知道兄弟怎么了。
“我们和刘天华有什么区别呢？以为什么都在手里抓着，结果发现不过是上蹿下跳的小丑。什么都抓不住。”
尽管不知道沈炔为什么忽然这样说，但徐建华已经品出沈炔在想什么。四哥待人温和，那只是因为他修养好，事实上，他对局面和人的控制欲极强。如果某件事或者某个人被他纳入视线之中，而不在掌控之下，他会想尽办法直到对方被握在手心。
也有他不能得到的人、不能做成的事吗？肯定会有，但不会很多。
四哥虽然有极强的控制欲和野心，却并不贪婪，至少徐建华没看出来沈炔对什么怀有过度贪欲。
别人穷尽一生所求，他出生已经拥有。这样的人，在愁什么？
“刘天华为什么死呢？”沈炔又一次问：“武伯伯他们又因为什么呢？”
徐建华脑袋里警铃大作。原来是想起03年的旧事了。
“树大招风……也许是命数。过去的事，就不要想了。”没有人愿意提起多年以前的惨烈和血腥，徐建华那时候跟着沈炔到殡仪馆时，被大人们拦住，草草安葬连追悼会也省略了，沈炔、徐建华他们小辈最后只在墓碑前献了花。
那时候大人们说这样的白事小孩子们就不要过来了。只当是因为传说里小孩纯阳体质，容易招惹不干净的东西云云。但其时已经高中的沈炔知道这只是借口，已经要成年，哪还是什么小孩子。大人只是不想小辈们见到两人断肢残骸的惨烈。据说殡仪馆的师傅们倾尽全力也只能恢复遗体一半完整性，其他地方几乎碎成肉糜。图片在删除前，沈炔在网上见到过打码不严密的，吓得他当即干呕，几个晚上噩梦连连。
目睹残杀过程的武亦呢？沈南捷告诉沈炔在安定医院住院。后来沈炔才知道，9岁的弟弟异常平静，从此不再说话，只在夜里口吐白沫和不断抽搐。也许从那一年开始，武亦的童年乃至一生都被毁了吧。
凶手手段的残忍、被绑架人H二代巨富的特殊身份、索要金额之高，都让这个案件成为当时震惊全国的大案。然而，无论生前的显贵，还是死后的轰动，武家的两条命最后都消失得无声无息，绑架案也结案得无声无息。4个案犯被执行枪决后不到一个月，武爷爷从楼上坠落身亡，留下“错不及后人”遗书。剩下尚未毕业的武长风和9岁的武亦面对这个飘摇的家。
人就那么轻而易举地消失了啊。
因为别人的贪婪，因为自己的贪欲，因为那些不择手段和可笑的原因。不管多么轰动，很快就会被时间或者其他什么原因涂抹得干干净净。
“我没悲春伤秋。”沈炔叹了口气：“有人想尽快结案。我想知道是谁、什么原因。但是……太难了。这件事还有很多疑点没查清，连我都能看出来疑点重重，但是……就是不让查了。你知道，这意味着什么？这意味着看不见的地方有一只手在操控别人的生死，而我们可能是帮凶。”沈炔头靠在窗框边，像是力气被什么抽走：“就算知道，我们也什么都做不了……什么都做不了。”
“四哥……”徐建华鼓起勇气问：“这件事和03年的事，有关系吗？”
“隔这么些年了，应该没什么关系，或者有关系我们也发现不了。但又有什么区别呢，在润景，有人这么做，我们只能眼睁睁看着。”
“就当是巧合，一个不相干的人……”
“你觉得会不相干吗？刘天华和万年的那些关系，我们就算假装看不见都不行。”沈炔太阳穴突突突地跳。他不敢深想，不敢多想。
“四哥，你是说小叔叔他……”
“唉~~”沈炔打断徐建华：“万一我们也是局里的棋子，所有的事就不那么难理解了。你也这么想过，对吗？”
徐建华长出一口气，他承认确实怀疑过武长风，因为武家出事他是最大受益者。当年身在国外读书的武长风在哥嫂出事后回国，照顾父亲和武亦。在武爷爷自尽后，一人独掌万年。他对武亦几近溺爱，但也使得武亦变成四体不勤五谷不分的温室婴孩。对于一个人来说，这也许是另外一种毁灭和扼杀人生。
以武长风的能量，想干涉刘天华案不算难事，想捂住万年旗下那些不太干净的产业也有可能。
沈炔不敢也不愿相信温文尔雅的小叔叔会是幕后那只手，但他的头脑不受控制地往那里想。
武亦又为什么回来呢？说因为暗恋张夕夕不成受刺激回国只是为了搪塞警察，沈炔知道根本不是那么回事。可到底发生了什么？为什么他们身上都有一层神秘的窗纸？要去捅破吗？还是说继续与我无关、视而不见？
单纯到极致，顶级黑客，怎么会这样矛盾？
不管怎么说，润景舆论危机的导火线起火点被掐灭，沈氏和万年都没有被牵扯进去，酒店也从舆论的漩涡里抽身而出。
该画个句号了。
也许，一个句号之后，还有无数个问号。
沈炔心里清楚，就算现在火头被扑灭了，可是炸弹却还在那里。有些事情一旦起了头，恐怕就再难平息了。
抬头看了看落地窗外阴霾的天空，什么都在雾霾里，没一丝晴明。
“四哥，回吧。”徐建华催沈炔下班歇歇，别一个人在这儿闷着。
“你不是也没走呢么。”沈炔收回看向窗外的目光。
“小雨那儿有个局，没散呢。”徐建华看了看表。
“看看，我就是你一个备胎。还以为你专门来和我聊天。我呀，老头儿带我妈去意大利浪漫去了。昨天晚上打电话通知的时候，还不忘了撒狗粮，作为一个单身狗可不想这时候还一个人回去触景伤情。”想起自己老爸昨天说起要带老妈出去旅游的时候那个语气里暗搓搓的得意劲儿，沈炔就觉得幼稚，谁没有女朋友啊，结婚了不起啊。
不过，好像，还是挺了不起的。
外界都传沈氏帝国的创始人沈南捷是个做事雷厉风行不苟言笑的行动派，也都知道他不一般的出身，但是没有人知道当初放弃部队的铁饭碗跟家里断了关系，拉着几个兄弟创业的时候，沈天王也有一分钱难倒英雄汉、吃不上饭的时候，但是沈南捷却总是跟沈炔说，他很感谢那段际遇，要不是穷的差点要饭，他怎么可能遇到自己老妈呢。
从来都是严肃脸的沈天王，每每只要提到老妈，眉眼间不自觉流露出来的温柔和得意，那真是应了那句老话，百炼钢化为绕指柔啊。
老沈说：人生难得一知己，难得有人懂自己。
沈炔知道，老沈的知己就是老妈，还是红颜知己啊。
那样的感情是沈炔从小就根植在心里，是他向往的，期许的，但是他想那样的爱情自己也许这辈子也遇不到了吧。
如果真的遇不到，那便也没有必要付出真心了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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