以和为贵
这是位佛系顾客,楚湘将电脑上的文字打印到转印纸上后点开第二张图片。
大杀四方?
做纹身师的几年来她见过形形色色的顾客,或听或见或亲手纹过五花八门的文字与图案却第一次碰上要纹两个意思截然相反词语的人。
“师傅你是没看见,虽然我没看清那人正脸但他梳着大背头浑身上下散发着生人勿近的压迫感,瞅着就不像好人呐。”一道响雷伴随着她小徒弟的声音在窗外炸开,天色又暗了些,黑云堆叠在一起,似乎后一秒就有暴雨瓢泼而下。
“我去吧,你等那位两点的姑娘。”
楚湘收起两张印有文字的转印纸,检查小徒弟拿来的工具包没有缺漏后起身往一号房间走,路过前台时顺手将自己的打火机和烟盒揣进兜里。推开门,对上里面那位大背头顾客的目光,脚下一卡。果然像自己小徒弟说的,男人长相不俗只是属于凌厉那一卦,加上那油光光的背头发型任谁看都会觉得他绝对有一群社会上的朋友。
“您好先生我是您的纹身师,这是图案您看一下有没有问题,还有您想要纹哪个位置?”
一扫楚湘手上的纸,男人转身把两边的短袖向上一撸,回头手指右臂手肘外侧,说:“以和为贵,”接着扭脸指向左手臂同样的位置,“大杀四方。”
楚湘拆开工具包将材料一一摆好,洗手消毒后戴好一次性手套。动手前她再次向男人确认纹身的位置,在得到肯定答复后将转印纸贴到他左臂外侧。
“尽量放松,觉得疼就说一声我停一会儿,如果中途有事情直接说就好。”
一号房间内,楚湘握着纹身枪聚精会神的描绘,男人右手托着手机无声浏览。纹身枪工作声与窗外雷鸣交织,随即是雨水砸地声。
“真下雨了。”
男人低声自言自语。低沉沙哑的烟嗓与窗外的雨声纠缠在一起意外和谐。
楚湘遇到过醉酒后非要自己在他背后纹大鹏展翅的话痨中年大叔,也有刚满十八岁相约纹对方名字的恩爱小情侣,有边将女友头像纹在脚踝处边与女友视频聊天的痴情小伙儿,更不缺乏失恋后请她洗去情侣纹身的年轻姑娘,可像这男人般寡言的是第一个。在纹身时人们为了转移自己的注意力总是喜欢同她聊些什么,大多是情感事业,也有家长里短,三言两语插科打诨,说说笑笑很快就等到结束。男人一言不发便仿佛拉长了时间,连窗外的雨也似乎被按下延时键,淅淅沥沥拖拖拉拉个不停。
这样也好,楚湘本身并不是一个善于言辞的人,现在她能够将自己的注意力全部放在纹身枪下的图案上,仿佛一位信徒虔诚的雕刻着神像。男人的手臂肌理分明,线条流畅,或许是因为室内闷热又或是纹身枪刺入皮肤带来的疼痛,他的手臂蒙上一层薄汗,本不明显的香水味蒸腾而出。在他身后楚湘抿了抿唇,突然很想点一支烟。
等纹完左臂后来一支吧,她再一次用干净的纸巾蘸干男人皮肤上不断冒出的殷红血珠,继续认真且虔诚的描绘着。
以和为贵,大杀四方。仅看左臂的字仿佛真的带着杀气,像男人凌厉的眸光,让人看着心中便掀起层层巨浪,张扬无畏;到了右臂滔滔海浪卷土而去,重归风平浪静。这大概是男人的两面吧,一面火势滔天一面水波不兴。
“我…”
“左……”
两人话语相撞又都默契的停顿等对方先说。男人侧头与楚湘四目相对,目光中明明白白写着“你先吧”。
“左臂已经纹好了,缓个五分钟我们再纹右边…您说。”
男人含糊不清的嗯了声,仿佛并不在意要等多久才能再次开始而是稍带窘色询问道:“我能来根烟吗?”
楚湘一怔,男人误以为这是拒绝的意思,将要开口说算了就听楚湘笑道:“可以啊,一起吧。”
“你抽烟?”男人下意识问一句,话出口又觉得唐突,现在抽烟的姑娘比比皆是,没什么稀奇的。
“是啊,偶尔来一支,没烟瘾。”楚湘回答的坦荡,摘下手套去打开房间内的窗,清晰真实的雨声落进屋内,携带着属于雨水的凉意。
身后男人几次按下打火机,火星闪逝,逼得他叼着烟低声吐了句脏口,标标准准地地道道的老北京腔。楚湘翘唇,笑意爬上眼尾。
“用我的,”回身要抛打火机又担心对方接不住于是走过去递上前。这样一个普通的动作,她本意是让男人自己拿,男人却以为她是要帮自己点烟,下意识向前一抻脑袋,见楚湘一时间没有动作还略带疑惑的抬眼去看。
“啪…”
橘色火苗窜起又熄灭,男人缓慢而深的吸了一口,烟雾在他口鼻处弥漫。
“谢谢。”
低哑的嗓音带着慵懒满足的意味,楚湘回忆他刚才的目光,明明是落在自己的眼里却让自己心痒。打开烟盒挑出一根含住点火,第一口有点急呛在嗓子里,她咳了几声。
“炫赫门?”
抽烟时的男人似乎话多了起来,楚湘点头:“厉害啊,我没用原盒盛也能看出来。”
她抽烟没有固定爱好,经常两三盒混着点,最后刚好凑到一个盒子里。
“我一朋友爱抽这个,闻多了有印象。”
“那你这朋友对待感情挺专一的。”
“为什么,爱抽炫赫门就能看出感情专一?”
“你没听过吗,抽烟只抽炫赫门,一生只爱一个人。”将烟灰弹进玻璃缸,楚湘感觉被自己说的土味情话腻到了,男人却被逗笑,含糊说一句她听不明白的话:
“这包袱够破的。”
两种不同的烟草气在屋内交织,楚湘又想到男人选择的两个寓意截然不同的词语。
“为什么一边以和为贵一边大杀四方?”
“先礼后兵,讲不通道理就用武力,算是我为人处世的态度吧。”
男人的面容隐在吐出的烟雾后,大背头黑T恤,像是稳坐第一把交椅的大哥,让楚湘一时间怀疑他真的属于某些混社会的非法组织。
“方便问一句您是做什么工作的吗?”楚湘摁灭烟头,洗手消毒换上一副新手套。
“靠嘴吃饭的。”
以短短五个字为结尾,楚湘没有再细问,男人也重归安静。烟味与雾气打着卷飘出窗外混进雨水中,屋内便仅剩纹身枪与渐缓而弱的雨滴声。
几小时后楚湘给男人双臂纹身处覆上几层保鲜膜,示意纹身结束。雨没停的意思,再次向他叮嘱过纹身注意事项后楚湘递去一把长伞。
“拿着吧,这天淋湿了容易感冒,纹身处遇水也会发炎。”
“那谢谢了,有机会我来还。”
看着背头男人撑伞走进雨中直到背影消失在路口拐角,她心里像是突然陷下去一块儿,小小一寸地方,不碍事却足够让她感觉别扭。回到一号房间,屋内烟草气早已散尽,只有玻璃缸中的烟头能够证明方才那个以和为贵大杀四方的男人曾经来过。
“真是可惜——”楚湘点起一根烟喃喃自语,“应该问问名字的。”
雨季很快过去,楚湘的期待在一天天等候无果中消失殆尽。
也是过了很久她才明白,分别时那人说的有机会再见不过是出于礼貌的随口一言。
有时人与人之间的缘分仅有一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