艾斯克兰敏锐地注意到小姑娘的停顿,顺着她的目光望过去,眼神在那些或连号或同号的车牌上一扫而过。
只是她若无其事地收回目光,他便也什么都没说,黑色的大伞撑开,他绅士地为她遮去头顶上滚着躁意的阳光。
八月的墓园很美。
成片成片的月季在夹道两岸盛开,没有时节限制,春来暑往总是相宜。
晚风从花丛中拂过,带来些许恬淡悠然的清香。
山上香火气很重,她诧异地闻了闻。
这几年,南城的各大墓园是不允许烧纸的,唯恐出现火灾隐患。
她每次带东西过来,至多也只是在爸爸墓前摆一摆,等下山后,便又会带下去,请专门的工作人员在室内代烧。
想来还是那人面子大,能叫人为了他坏了规矩......
拾阶而上,梵音愈重,高跟鞋落地的声音便愈清脆。
这条道,自上而下一览无余,两拨人终于在半山腰处相遇。
那些踩在南城金字塔尖上的领导与商贾们毕恭毕敬地跟在那人身后。
佛珠藏于腕间,身披袈裟,白面无须,眼尾上挑如脂色薄红,品相神圣而冷漠庄重。
好闻的檀香味轻轻略过鼻尖。
她自始至终颔首垂眸。
黑伞挡住了窥探的视线......
擦肩而过的一瞬间。
那人骤然停住脚步。
“哒、哒、哒......”
成串的佛珠骤然断裂,一颗两颗三颗......拾阶而下,四散着绷开掉落!
身边人当即也都跟着停住了脚步,一个个如临大敌般紧张地看着这位:“净心师傅,此处可有不妥?”
他却未理会耳边那些纷杂繁乱的声音,只僵硬而机械地垂眸,脑海里明明是空荡荡的一片,可铺天盖地涌来的心悸却好似要在一瞬间淹没他......
......
她带着艾斯克兰来到熟悉的墓前。
墓园有清洁工会固定打扫,每一块墓碑前都是干干净净的。
可她还是俯身拿出干净的抹布,准备同以往每一次过来一样,蹲下细致地擦过石碑的角角落落。
只是指腹还未碰到她想拿的东西,手腕便被人轻轻握住,随即被一股轻柔的力道带起,不自觉往后退了两步。
艾斯克兰代替她,细致而温柔地擦拭着父亲的墓碑。
太阳将落未落,橘红色的余晖染红了那块干净的布子,也落在他轮廓分明的侧脸上,明明也像平日里那样没什么表情,可那一刻就是好看的过分。
因为尊重她,所以尊重她已逝的父亲,也尊重这里的文化,从头至尾既配合,又认真。
莫名的风吹动了一旁满树的叶。
隐约的窸窣声仿佛是逝人的低语。
她望向墓碑照片上那张年轻又清俊的脸。
爸爸在冲艾斯克兰笑么。
不对,爸爸才不会对企图勾搭走他宝贝女儿的坏男人笑呢!
心口没来由生起些许酸涩。
只是,她熟稔地忍住,睫毛颤动的片刻便,轻轻将视线投落在了别处。
艾斯克兰起身后,阮羲和才让几个保镖把带过来的两把小椅子放下。
通通坐下后,她才一边在墓前摆放金元宝,一边絮絮叨叨地同父亲说话。
“爸爸,他叫艾斯克兰,是我的男朋友。”
“您今年在地下过得好不好呀,钱够不够用,我是不是又漂亮了,对了,前段时间,我去了西西里玩,那里很漂亮,我买了很多当地的纪念品......”
她说的话,其实没有逻辑,每一句都是想到什么就说什么,可身边的男人却听得很认真。
直到太阳完全落山,天边的火烧云好似要将整方天际都染成橘红色。
这才沉默地停下,怔怔地看着墓碑发呆。
手背突然被一道轻缓的温热覆住。
她侧过头,看向艾斯克兰,那双浅灰色的眸子里,这一刻尽数倒映着自己。
心口的怅然,转瞬间消散许多。
顺着他的力道起身,将东西收拾好,放回箱子里,这才冲墓碑鞠躬,离去。
......
飞机不断上行,她怔怔地看向窗外不断被缩小的城市建筑,心里那点微弱的怅然被悄悄藏进心里。
南城的美于内于外都鼎盛至极,也当真不负那句“东南形胜,三吴都会,钱塘自古繁华”。
大片的灯火通明,大片的纸醉金迷,这是被缩小被拢阔的城市景观与标签。
至少七岁前,她眼里的南城如此。
像今夜所看到的一样美。
只是后来......
她同样看到了这个城市的另一面。
南城,我又要离开啦。
爸爸,和和下回再来看您。
小白呀,要好好恢复身体,等以后再同你补一句好久不见,好不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