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看 我

凌语集

B市的夜宵夜场,总是伴着孜然香料和光污染。我抬起手腕,已经10点了,终于是把公司报表做完了。刚下班走在公司楼下的小吃街,打算随便吃点应付,穿梭在人群之中,旁边的几个高个子将我的视野全部遮挡。突然肩膀被人拍了一下,回头发现是个白白净净的男人,比我高了半个头,一张普通的路人脸,看不出多大年纪。

他戴一副窄边黑框眼镜:“老蔡!”我愣住,脑中不断搜索,试图认出眼前的男人,结果以失败告终:“你是?”男人追上被人流推着向前的我,说:“不记得我了?陈磊啊,上高中时我坐你前面。”“陈磊?”我一下想起来一个长得黑黑的小胖子,惊讶道:“你变化好大啊。”他哈哈大笑,勾着我的肩:“走,边吃边聊。”说完带着我拐进了旁边一家烧烤店。

店面不大,中间一个大堂,串都在后厨烤好再上,有几个小包厢,在昏暗的灯光熏染下,气氛甚至有点像一个小咖啡馆,我咂咂嘴,如果不是这震耳欲聋的说话声,确实是个不错的地方。

烤串还没上,我俩干就着一盘花生米开始喝酒聊天:“你咋样,上完大学,都在干嘛?”陈磊推了推眼镜,露出一副专业的表情,“我呢,现在是一名心理医生,准确的来说,是心理治疗师。”说完,这位陈医生还想我科普了一下心理医生这个职业。原来,心理医生的分支很多,根据受众的不同而分为好几个职业,比如治疗人的,叫心理治疗师;治疗宠物的,叫宠物心理医师;甚至还有治疗心理医生的,叫心理督导。”

陈医生说,当心理医生当久了,会发现其实生活中很多看起来平平无奇的人,在他们普通的外表下,也隐藏着让人毛骨悚然的秘密。

我听得一阵咋舌,想不到心理医生这一个小职业,能有这么多道道。突然心血来潮,问道:“老陈,你看,我这天天上班被老板压迫,被甲方压迫,被主管压迫,我都感觉自己快要疯了。既然今晚都坐在一起了,能不能顺便帮我治疗下?看看我有没有什么精神上的问题?”他有些犹豫,说:“今天就算了吧,我和你这也都才下班,也都累了,这样吧,你周六来我诊所,我来免费帮你做一次心理治疗。”这么说着,他给我递过来一张卡片;卡片制作精良,一看就收费不菲。我讪笑了一声便答应下来,把卡片放进了包里。

酒过三巡,桌上的签子堆了两小摞,两个面红耳赤的老男人开始唠嗑,吹牛,插科打诨,划拳喝酒。迷迷糊糊的,开始讲起了自己的生活。

“嗨,我还能咋样,我啊,现在天天上班摸鱼,虽然有时被老板骂吧,但也领着不低的工资,挺好。”我醉眼迷离,问他,“你呢,毕业之后都没你什么消息了。”陈医生开始讲他的故事,从落榜去大专讲到当上心理医生,一路的坎坷听得我一阵唏嘘且又跟他碰了三瓶啤酒。

这时候,陈医生开始讲起了故事,关于他一个病人的故事。作为一个中年职场男性,陈医生常年做心理治疗,遇到的患者各种各样,再怎么奇怪的都有;不过,陈医生要讲的,是其中最为的诡异一个。

病人叫韩烁,瘦高,一身浅蓝色病号服着在身上凸显了那脸上病态的白。进入诊所,韩烁的眼光就不断的闪烁,似乎与正常人没有什么明显的差异。直到……他开口与陈医生讲话。

第一次见面,病人就跟陈医生说,他们不是在诊疗室里,而是在一场大地震后的废墟。他叫小韩,他说陈磊是老陈——便利店的老板。两人被困在一间倒塌的便利店内,水跟食物都不缺,甚至还有红色的应急灯。只是,不知道多少天过去了,一点救援的迹象都没有。

便利店周围一片死寂,弥漫着排泄物与垃圾废料的恶臭,陈医生——不,按照病人的说法,他是便利店的老板——精神快要崩溃,所以想出了这么一个游戏。由他来扮演心理医生,顾客扮演病人,装作在一间诊疗室里聊天。

聊着聊着,便利店老板入戏太深,真的把自己当成是心理医生了。顾客无可奈何,只能随他去了,但现在的问题是——刚来了一波余震,楼房马上要再次塌陷!

说到这里,病人越过诊疗室的办公桌,一把抓住陈医生的手,大嚷道:“快醒醒,老陈!躲到柜台下面!快!”

然后,病人真的钻到办公桌下去了,怎么说都不肯出来。陈医生哭笑不得,只好自己走出诊疗室,让家属把病人带走,结束了第一次的治疗。

只不过,当陈医生坐回舒适的办公椅上,闭目养神、静候下一个预约时——他确实感受到,办公桌在微微地震动。

陈医生睁开眼睛,还好,一切如常。诊疗室里舒适明亮,一切井井有条;他非常喜欢这里,但任何时候想要离开,都可以打开对面的房门,自由地走出去。

至于办公桌的震动,不过是抽屉里的手机而已。

他不由笑了一下,今天是怎么回事,竟然被病人带入了虚构的幻境里。其实类似的妄想症患者,陈医生接触过不少,主要症状是怀疑一切,否定一切,比如老婆不是自己老婆,孩子不是自己孩子,就连自己也不是真的自己。

刚才这个病人,性质上也是如此,只不过情况更加极端。他直接否定了整个现实世界,然后在妄想中重新构建了一个;不光自己躲进去,还要把身边的人一起拉进去。不知道病人经历了什么,可能对他来说,一处地震后随时倒塌的废墟,都要比现实世界有安全感吧。

这第一次的诊疗,虽然没有实质性的进展,但陈医生了解到了病人的症状,也算不上完全失败。如果一下子打破病人的妄想,不光难以做到,还有其它不确定的风险;陈医生打算一步步来,比如说,先扮成救援队,把病人从便利店里救出来。

这么想着,陈医生开始期待跟病人下一次会面。

那是在一星期后,另一个普通的周三上午。

病人穿着跟上次一模一样的衣服,坐在桌子对面,一直低着头,面无表情。

陈医生站起身来,装模作样地敲了敲办公桌:“里面的人坚持住,我们是救援队,马上救你出……”

病人抬起头来,却是无动于衷的样子,冷冷地说:“老陈,别玩了。”

陈医生愣了几秒,这才意识到,病人自行离开了他虚构的幻境——也就是那家“便利店”。陈医生有点失落,不过转念一想,这样也好,起码省了许多功夫。他坐回到椅子上,那么接下来……

病人突然身体前倾,手肘撑在办公桌上,把脸靠近陈医生:“老陈,看我。”

陈医生几乎能感受到病人的呼吸,他微微皱眉:“怎么了?”

病人的脸凑得更近了:“老陈,你看我,好好看我,你还认识我吗?”

陈医生下意识地朝后靠,用尽量平稳的语气说:“当然认识,我们上周刚见过面。”

然后,他凭记忆念出了病人的名字、年龄、病史,总之,记录在病历里的所有资料。

病人却突然垮了,整个人瘫倒在椅子上,嘴里喃喃自语:“完了,这次完了。”

陈医生不由问道:“什么完了?”

病人抬起头来,脸色惨白,嘴角不由抽动:“昨天是便利店,今天玩的什么,医生跟病人?对,你是把自己当成心理医生了吧?”

他的情绪越来越激动,声音也越来越大:“老陈,快醒醒啊老陈,你看看我,我是……”

病人突然紧张地向后看去:“熊来了!快逃!”

他从椅子上突然站起,朝着窗户跑去;与此同时,诊疗室的门被砰一声打开,病人那个身高接近一米九的家属走了进来,一把抓住正准备跳窗的病人——实际上,诊疗室的窗口很小,还装了防盗网,根本不可能跳出去。

家属朝陈医生抱歉地一笑,然后把病人带了出去。在被拖走的过程中,病人表情痛苦地大喊大叫:“老陈,救命!”

房门重新被关上,诊疗室里剩下陈医生,独自一人。

他心里莫名烦躁,不光是因为这第二次诊疗,病人的情况不仅没有好转,还越来越严重。更诡异的是……不知怎的,刚才竟然有一瞬间,陈医生真的以为自己是个登山者,跟同伴挤在暴风雪后的帐篷里,精神紧张,提防着野兽的袭击。

说起来,刚才病人家属的笑容,不是很奇怪吗?明明是在笑吧,但看上去龇牙咧齿的,让人心里发毛。而且,印象里上次也好,这次也好,陈医生没听他说过一句话。

而且……陈医生摸了摸后颈,空调的风怎么凉成这样?

接下来的一年里,陈医生跟这个病人每周见一次面,也渐渐摸清了他的套路。他一般每周都会换一个场景,什么千年古墓、海底潜艇、森林木屋。甚至还有一次,他把诊疗室说成是飞船的驾驶舱,他们俩是飞行员,正在前往火星的路上。而结束诊疗之后,进来把他拖走的那个不苟言笑的家属,实际上是长得像蜥蜴的星际强盗。

陈医生总结了一下,病人所想象的场景,全都是一些局促、密闭的空间,他们两人受困于内,无法逃出。

为了实施心理治疗,陈医生每次都会陪他玩角色扮演的游戏,扮演病人想象出来的“同伴”;并且有几次,他成功地把病人带出了幻想中的密闭空间。陈医生的做法,也确实有了疗效,病人虽然还是沉浸在自己幻想里,但场景越来越温和,持续的时间也越来越长。

比如说,病人曾经在连续三次见面中,都说自己正捧着手机,在一个幽暗的房间,看着微博上的诡异故事。至于陈医生跟他说的话,其实都是屏幕上,一张长长图片里的文字,只不过他在脑里转换成了语音。

还有一次,病人确实知道自己在诊疗室里,不过在他的想象中,他才是心理医生,而陈医生,成了他的一个长期病人。在那一次的诊疗里,病人跟陈医生滔滔不绝地讲了一个小时,而且能准确说出自己的名字——指的不是他幻想出来的场景中,给自己起的角色名,而是病历本上真实的名字。

而在每一次游戏,不,诊疗结束之前,病人都会把脸靠近陈医生,对他说:“老陈,看我”。

然后,陈医生会先说出他幻想出来的名字,予以否定,再念出他真正的名字。就好像他们的之间的对话是咒语,是一个神秘仪式的结束词。

在这样的对话之后,病人会陷入短暂的迷茫,然后逐渐苏醒过来。在最近的几次诊疗,病人甚至会向陈医生道谢,正常地交谈几句,然后起身离开诊疗室。

对于这样的结果,陈医生是颇为满意的。

说到这里,他脸上确实露出了自信的笑,在包厢昏暗的灯光下,显得有几分诡异。

我因听这故事而紧张敲打桌子的手指,不由得停了下来。

说实在的,在他刚才讲故事的时候,我隐隐有种不寒而栗的感觉,但是又说不上来是因为什么。现在,我总算搞懂了。

因为这烧烤店的包厢,也是一个局促的、密闭的空间;我跟陈医生相对而坐,就如同诊疗室里,病人坐在他的对面。陈医生讲故事的时间,差不多一个小时,正如同他的一次诊疗。

我深深吸了一口气,该不会……不,不可能。

陈医生似乎猜到了我的想法,他身子前倾,把脸凑近我:“想知道,我们最近的一场游戏吗?”

我嘴角不由抽动了起来:“是、是什么?”

陈医生收敛起笑容,正襟危坐:“他扮演一个路人的,而我演一个讲故事的人,我们坐在昏暗的灯光下,我一直讲话,他的手指不停敲打,假装那不是桌面,而是一个键盘。”

店里高悬的老式大灯,散发出昏黄的光,映在我的脸上却有点惨白。

他左右看了一眼,表情变得有些诡异:“对了,现在几点?”

我拿起手机,看了一眼时间,视线刚移开屏幕,就被吓得半死。

陈医生手肘撑在桌上,向我凑了过来,鼻孔呼出的热气,几乎喷到了我脸上。

两片微微颤动的嘴唇,依附在一张毫无表情的脸上,从昏黄的灯光下浮出,逼近我眼前。

那嘴巴一张一合,低声说……

看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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