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水镇,三山环水,三山俱是拔地入云,去势凌厉,其中又以御笔峰最为盛名。
或因环山绕水之故,清水镇早晚之时总会为淡似疏离的薄烟罩笼,朦胧中竟可依稀辨得白墙黑瓦的宅楼,模糊似画,一幅烟雨淡墨,令人甚觉心旷。
一匹河水,远山始发,自西向东,横贯小镇,河水碧绿透澈,夏凉冬暖。
春秋时节更为妙趣,蒸蒸白烟,袅袅弥漫,随波聚散,其水却是咋暖还寒。
多有小船,或逆流或顺水,往来而不绝也,舟中客旅渔商各自不同,却也不知当初是谁觅得这一奇妙之地的。
镇中一石拱桥,横河而卧,左肩挑南,右肩担北,镇民谓之‘往来桥’。
清水镇中,楼宅最大的就属萧府了,府中虽说算不上雕梁画栋,但其中建筑却也是高低宽窄,错落有致。
如此小镇,除了十年之前发生的那桩怪事,却也还算太平,要说那事,便是萧府文师花锦弦的妻女莫名失踪,奇在尸骸无留。
镇民便互以讹谣,传他为晦气倒霉的祸根,都恐恐惊惊,害怕了好一阵,后来再无镇民遭厄,谣言消散,淡了晦气根,竟又都开始怜悯,觉得花锦弦这孤单之人,可怜兮兮的。
往来桥北畔,亭亭耸一酒楼,三层!二层三层俱是青碧栏杆连轩窗,翠帘高横,上卷可透风,下垂能遮阳。是为设计天工,取巧精妙。极眼远去,只觉片片风景尽收双目,最是上好磨消醉眼处!
二层璃瓦流风处,横匾镶金,雕镂浮凸,逸遒不羁的‘快哉楼’!
三盏阔字,气势金钩,笔锋雄健,概不可能挥自常人俗手。
楼外高悬一联:楼快哉楼啜清水酒,莫论逐名与悲歌!
置身镇中,令人若觉世外桃园,顿足而观‘快哉楼’,令人直欲摇头酣颂百遍而后快,当真让人觉得神奇!
许多年以前的‘快哉楼’还叫‘清水酒楼’。
掌柜的是萧锦程老爷,萧锦程并非本地人,而是其老丈人玉合经商归途之中偶然救得,当时萧锦程不知是受到了何种诡异功法的伤害,张口不言,筋骨尽折,四肢漆黑,似乎是活不了几日性命了,谅那玉合见多识广,也是无策,恰巧一位自称叫作皓然的针灸奇医云游至此,玉合便求那皓然为他针治。
浩然探手及脉,蹙眉不语,自言自语的道:
浩然:“咦,金蚕劲?所幸老夫天罡针堪堪可压,可惜误了时辰,金蚕入体,天意如此。”
玉合等人不知所云,只问是否有救,浩然竟不再言,几番摇头之后,便取出了针具,为萧锦程穿穴治伤。一连五个时辰,将萧锦程浑身扎得金针刺猬也似。治罢收针,也不索求针治之费,便就飘然遁去。
也不知是萧锦程命不该绝,还是该算那皓然针治之术高明,萧锦程竟然康好无恙,周身如初。
奇怪的是没了往夕的记忆,只能依稀的记得自己叫做萧锦程,家住西域,有妻有子,此番自边关而来,却又不晓得自己前往中原所谓何事。
萧锦程为感谢玉合的救命之恩,便竭尽全力的为玉合做成了一桩令玉合焦头烂额的生意,扭亏为盈,夺下山东一片的瓷商霸主地位。更以‘拳碎石狮’的奇功骇走了前来寻事的商界敌手,从此名声大振。
玉合便发现萧锦程处事精明,还身具玄功,品性相貌亦是可居龙凤,颇透一股侠士气韵,只是依然记不起自己的身世来。
萧锦程几番要走,说是要去西域寻妻寻子,玉合便就取笑他道:
玉合:“萧贤侄,你自思量,贤侄一口的中原口音,姓名也是中原姓名,对中原地域更是了如指掌,如何会是家住西域?还有妻有子?定是周公托梦,道你往世前生罢……”
萧锦程每有离意,玉合便在一旁编制软刀,谱些亲子依思,构以梦论神言,软刀慢削慢割,思束渐积渐累。待那岁月流转温软之处,玉合的掌上明珠竟然偷偷的喜欢上了这智勇一身的萧锦程,萧锦程竟也开始觉得自己或许真的是中原之人了。
萧锦程作了玉合的得力右臂,给玉合出谋划策,将生意做的四通八方。玉合瞧在眼里,欣喜更加,便有意将明珠独女许予萧锦程,更说不算萧锦程为倒扎门,而是算自己老有所依。
萧锦程便想,自己孤无亲友,更承玉合救命之情,此乃苍天眷顾的美事,当是不可推却,就应下了这桩美事,萧锦程励精摈瑕,将商事做的红红火火,还在清水边上建了这间清水酒楼,此事也正因此而盛为美传。
所以即便是那些村童野老,闲来嗑那红粉名侠的传奇之时,总是会乐津津的调上这味‘玉箫合璧’的佳话!
只是外人俱都不晓,萧锦程辞世之时,涕泪纵横,凄态沉苦,不知是否为仙光返照,照清了自己的身世来历。
那夜,萧锦程猛地惊醒,扑下床来,双膝朝西跪倒,捶着地兀自哀呼
萧锦程:“花前月下,霜寒萧条……花前月下,霜寒萧条……”
子孙俱都不解其意,萧锦程撑着最后一口气,断断续续的给子孙道了一些地点人物,宝盒秘籍,却是还未及言罢,便就驾鹤长辞……
自那以后,也不知萧锦程的后辈是得到了甚么高人的指点,还是依照萧锦程的遗言真的寻到了什么宝盒秘籍,一方八面环树且格局精巧的萧府便就扎地而起,凭空为这清水镇焕添一抹新容。
每每夜临,萧府四周那些深幽的巷弄更是会的将山上的雾霭幽幽引来,以人飘乎迷幻的感觉。
或因萧氏是为玉合之后的名门商户,所以总是无人敢亲自去探察萧府格局到底有何诡谲之处,只是隐有传说萧锦程辞世之后萧氏喜交黑白两道之人,每有人至,不待过夜,总是能乐滋滋的走出萧府的巷子口,大笑着兴怀而去,就不知是萧家给他们许下了些甚么稀奇的承诺。
所以时常有长辈望着萧府那幽深的巷子口,伸出手指头戳着自家小孩儿的脑门教道:
长辈:“瞧一瞧,瞧一瞧,好好念书,将来考个功名,咱们也能像他们一样乐滋滋的从那巷子口里走出来……”
孩子“才不要考甚功名,我要拜师学武!十八般兵刃,叱咤天下……嚯嚯嚯……哎呦……”
小孩儿边说边就嚯嚯嚯的比划着自己的梦想。
长辈浑身‘嗤’的一抖,探手便揪住了小孩的耳垂,一边叱一边拽:
长辈:“老子叫你十八般……老子叫你十八般……”
渐渐的景移风物更,慢慢的几多岁月去。
这不,又是一度熏花春暖,温柔的阳光依旧是将万物都娇惯得轻酥润软。
一对眷侣惬游至此,男子一袭儒袍,应是个文士,却是干净利落,不显雕虫腐酸,两人俱都深深迷溺于美景。男子唤了一壶土烧酒,挽了伴侣纤臂,踱至横栏处,张口吟来一段长相思:
男子:“清水酒,快哉楼,一匹水烟多渡口,粒粒人或舟。山悠悠,雾绺绺,两眼乜斜更唤酒,霞醉人不走!”
吟罢,转头便是问道:
男子:“玉梦,花不走,梦走不走?”
那女子灵眸闪烁,将红唇美成了莹玉也似的一弯浅月,勾起清水酒楼上从未涌动过的几丝风情,望着男子,答道:
女子:“嗯……花若不走,梦便也不走!”
女子“锦弦,玉梦知道,此去……便是是天涯……你酒量不佳,当要少喝一盅……”
女子抬起头,埋了埋那随风扬逸的鬓发,轻翼翼的说道。
约莫是这清水酒的酒劲过大,又或是这男子真的酒力不佳,只啜了几口,啊晕啊红的便是醉上脸来,惺忪也似的撩开眉眼,笑道:
男子:“如今天下,酒不解花梦解花!哈哈!梦解花!快哉!快哉!”
道罢,又将女子拥的更紧!
登时笑容便如一朵净莲,于女子脸上渐绽渐盛,男子言罢,咕咚,又啜了一口烧酒。
恰巧萧如英在此,闻得此番对答,笑着接了男子话道:
萧如英:“好个快哉楼!好个快哉!朋友雅量高慨,萧某佩服。”
男子转头瞧见了萧如英,又再瞧瞧远处随了西霞正渐变红的山水人楼,答道:
男子:“如今,逢了乱世,趋利逐名之徒尽生,慷慨悲歌之士也无!酒楼酒楼,何胜快哉快哉?”
道罢更不理会萧如英。
萧如英见这文士对自己一介生人,也是胸臆诚表,俯叹乱世,并不惧首畏脚,应为大方之士。便杯酒相邀,欢言笑谈,萧如英从言谈中得知,这男子姓花名锦弦,除了眷侣,再无家亲,又颇精花景之道,喜吟诗赋歌词,便拜其为萧府文师。
末了,萧如英起身一抚双掌,畅怀笑道:
萧如英:“今交佳友!快哉!哈哈!快哉!”
便请花锦弦泼墨挥毫,再令巧匠精雕,将‘清水酒楼’更为‘快哉楼’。
自此,便是有了一那副垂联:快哉楼啜清水酒,莫论逐名与悲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