七托余愿
大梁滇南
热带气候,空气潮湿,植物繁茂,到处一片欣欣向荣的绿色,和战场死气沉沉,尸横遍野的鲜红,成了鲜明而刺眼的对比。
与南楚的战事已近尾声,大梁的战旗已然临风飘逸。
主帅营内,女子湖水蓝衣衫,银甲护谓,乌丝细细辫成股,没有多于的配饰,仅在额前用丝绦系着一块碧玉。
穆霓凰,镇守大梁南境的女帅。当年穆王爷战死沙场,她重孝上阵,替父出征时才十八岁。这么多年的刀剑无情,马革裹尸,血色残阳,在她心中,早就没有了女儿的柔肠。
可唯独,在那个人面前,是不同的。
此时,夕阳已落尽,霓凰郡主独望窗外一轮冷月,虽身处终年闷热潮湿的云南,然攥着薄纸的手中,竟冒出丝丝缕缕的冷汗,浸透了纸张。
本是心中最重之人的书信,是她这三个月来日日期盼的书信,却不想带来的终究是绝望,将她这几十日欺骗自己的谎言撕得粉碎。
吾妹亲启
霓凰,见信之时,我已不知身在何处了。尘愿已了,唯系卿三念,万望代现。一念长安康,二念常喜乐,三念勿痴守。
苍山洱海之约,来世必践!
兄林殊
两横清泪,早已划过脸庞。湿了衣襟,全然不觉。
林殊哥哥,为什么如此绝情,又要消失多久?
我已经等了你十三年,不再乎等完余生。
不论你在哪里,我都会找到你,失而复得的东西,我穆霓凰绝不会放弃!
霓裳羽衣舞千阳,凤凰栖桐歌四方。这大梁郡主,到真和那人中凤凰有几分相像啊。
不然听雪楼的主人,断不会暗处相助十几年,有时候,人和人之间的牵绊,真是微妙。
同时收到书信的,还有大梁当今的太子。
独自站在帝都金陵的皇城墙之上,望着万家灯火,忽明忽灭,萧景琰脸色暗如阴云,眉头紧锁,眸中蒙着一层雾气,狠忍着心中即将爆发的痛苦——林殊,青梅竹马的挚友,临死之时,还不忘为其谏言纳策,扫清一切障碍。他,堂堂大梁太子,却只能看着好友为其征战沙场,赴上死途而无能为力。
景琰
朝中虽面上风平浪静,实则暗流涌动。滑族百年大族,死而不僵,我已无力为你铲清余孽,接下来蔺晨会帮你。今后,望你亲贤臣远小人,君明臣直,方为国家之幸。切记心中长留直善,不可步梁王的后尘。
另,霓凰执迷之时,劝其一二,感激不尽。
林殊
两封薄信,一封在滇南,一封在金陵,却同时,被撕得粉碎,随风飘逝。。。
同样的黑夜,同样的冷月。
林殊,或是梅长苏,此时正坐在疾驰的马车内,飞奔在茫茫雪原之上。
车外已然黑透,寒星如钻,明耀在头顶。
将披着的灰色长褂取下,盖在膝边已然睡熟的男孩身上,望着眼前空洞的黑暗,静默不语,想着心事。
霓凰和景琰应该收到书信了,不知作何姿态。想到那个恣意张扬不知愁为何物,笑起来眉眼弯弯,美得最为惊艳的他的小女孩;想到那直筒子脾气,肩并肩和他一起出征,答应给他带回鸽子蛋大珍珠的好兄弟,梅长苏胸中一阵剧痛,忍不住剧烈的咳嗽起来,急忙抬手遮口,仍旧掩不住缕缕黑色的血液,随着嘴角流出。
“咳咳。。。。”漆黑的夜,不断的咳声分外刺耳。
忽的,马车停了下来。蔺晨从后面一架马车上跳了下来,急急查看梅长苏的情况。
“梅宗主可是身体不适?”石玉一身黑衣,不知何时早已立在车边,出声问道:“可还能继续赶路?”
蔺晨边把着脉,边说道:“无妨,石公子继续赶路吧。他挺不住也得挺,要不真得死在道上了。快走快走,马车能多快就多快!”
蔺晨说的不耐烦,又急急催促:“还有多久才能到啊?”
“石玉没有来过药王谷,但是按照地图上的标示,前面就是冷杉密林了。”黑衣男子稳稳说道,不时查看着前面的动静。
“好好,那就赶路吧。我跟长苏一个车子,方便照顾。”
“驾。。。。”阵阵号子喊出,宝马粗壮的四蹄便绝尘而去。
车内,蔺晨自袖内拿出药丸,替梅长苏服下,斜眼看他:“我说你这个时候,就不能清心寡欲?要是再想你的郡主娘娘,就等下辈子再见吧。”
男子不语,听着他的数落,也不反驳。独自调整呼吸,慢慢难捱的痛楚平息了下来。
“你都留了书信给她了,来世必践,她也不是不懂。竟然都断了此生的念想,她堂堂郡主,花容月貌的,你还怕她嫁不出去么?”蔺晨劝他,话糙理不糙。
“霓凰性子刚强,我怕她。。。”
“再刚强也是女人!你把性命保住了,才是最对得起她,总是把她托付给别人,算怎么回事儿?”蔺晨白了她一眼,继续说道:“萧景琰那里,你该说的也说了,该嘱咐的也嘱咐了,滑族的事儿我还在替你查着。所以,就拜托您梅宗主,净心医病,脱了杂念,成吗?。”
见这个一直没正行的人眼下说得如此恳切,梅长苏重重的点了点头。
“况且,这次可是听雪楼主出手帮你,你不给我们面子,也要给他面子吧?好歹,他可是琅琊榜和江左盟的后台,你我的上司。”
听言如此,梅长苏嘴角竟悄无声息的上翘,静静的说了一句:“不知在药王谷,会不会相遇。”
“什么?你说什么?听雪楼主会去药王谷?”尽管声音轻轻似无,却也没逃过蔺晨奸猾的耳朵。
“我也不知道,只是直觉,会在那里见到他。”
蔺晨自顾自的点点头,说道:“多年前,听雪楼主大婚之后,楼中的事情他就不再过多插手,每逢寒冬盛夏,就携了夫人逍遥自在去了。没准儿,也许还真会碰巧遇见。”
“没有碰巧,只有他安排,才能相见。”梅长苏说的语重心长。
蔺晨撇撇嘴,白了他一眼:“好像你多了解他似的。琅琊阁替听雪楼查了那么多年消息,我也从没见过听雪楼主的真身。哎?不对,你说过你和听雪楼主十几年前就认识的?到底怎么回事?”
微微一笑,梅长苏眼神深邃悠长,说道:“我和他当年,都在黎崇老先生门下修习,也算是同门。梅岭一案,若不是他出手援救,我、霓凰、甚至景琰,都不可能活到今天。”
听到这些,一向潇洒不羁的蔺公子惊住了,咂舌道:“也是了,普天下,除了萧楼主,谁能做到这些呢?”
一丝念头如流星划过脑中,蔺晨忽的说道:“听雪楼主姓萧,大梁皇室也姓萧,莫不是这其中有原由?”
“别胡说!”梅长苏一个冷眼瞪了过来,厉声说道:“只有他查别人份儿,哪有我们查他的份儿?你不想活了?”
意识到自己的失言,蔺晨急忙住了口,随即又若有所思的说道:“爹当年将琅琊阁交给我时,再三叮嘱,听雪楼吩咐的事儿乃第一要务,而且决不能将楼中任何人、任何事物和琅琊阁联系起来。对听雪楼主要绝对遵从,不可逾越半分。”顿了顿,蔺晨继续说道:“我当时也只是答应的痛快,心中存了几分不屑,然后来,经过几次和听雪楼的接触,便也真佩服了这个江湖霸主,恩威并施,惊艳才绝,武功更是没的说。”
蔺晨向来自大,入得了他眼的人寥廖无几,如今,能心服口服归顺于一人,真是不易,梅长苏笑的颔首同意。
是啊,听雪楼主,人中之龙,他的知遇之恩,救命之恩,不知何时才能还清啊。
从袖中拿出那枚黄玉蝉,于掌中静静的摩挲着,君子之交淡如水,在药王谷,只愿可见,哪怕,是最后一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