军场慎严,但江湖洒脱,若不能在阵中歼敌万千,也该可在民间惩恶八百吧?做名游侠,独行独顾,谁又会在乎你残不残缺呢。在江湖,生死都只是一个人的事。
握着剑,落枫不禁笑了出来。战雄与隐客,异途同归,都是为肃清天下而仗剑。既然如此,在沙场不能圆的梦,只能寄望于大哥,而自己,或可在江湖写下一片天。
一翻手腕,长剑抖出数道银光,惊得数丈开外的飞蝶,慌慌扑散。余光末尽,他人已长身而起,往剑阁走去。
选一把利剑,到江湖圆他的梦。
说是剑阁,其实百般武器皆有,甚至囊括不少兵书和图典,只不过剑,一向是父亲独爱——剑,百兵之君;剑士,乱世英雄,两者永远都有说不尽的佳话。遂此楼,父亲取名剑阁。
对于这座楼,落枫已然非常熟悉。平日有藏器新进,他都会来转一转,能撩起兴致的,更是掂在手中试上半天。
守楼的苏伯为二公子打开大门,落枫循阶登上二层。
推开窗,顿然满室生亮。他绕过九马壁,径自来到剑室——父亲喜剑,他亦然,这剑室便是藏精揽宝之地。
飞霜,步光,九渊,玉犀……一把把名剑在面前掠过,或置于架上,或安于盒中,又或悬壁而挂,那满室幽幽透骨的寒气,便是眼睛所不见的剑气,默然流淌,一触即发。
落枫走过一圈,最终掂起一把真刚剑,挥舞几下,只觉得轻重合手,厚薄得宜。他抬眼,寻找试剑之物,见到前方一幅垂幔飘飘,遂扬了扬眉头,忽然一挥臂,利光如箭,那幔帐一声凄叫,便生生被剑风削裂开来——能在丈余之外,凭剑气将飘荡无依的布帛剖开,可比断石更难。试的是剑,亦是功。
落枫勾唇一笑,将剑收入鞘中,不禁想到自己将要走的路。未知父母会否同意,是要亲口说服他们,还是留书一封,决然离开呢……
方才轻松的感觉,忽然又失去一半。他揉揉眉心,握上真刚剑正要离开,却瞥见裂开的垂幔背后,还置着一个剑台。
断帛飘飘,那剑台便在后面隐隐现现。落枫略一停顿,忍不住走上去,掀开了布幔。
案上确是个漆木剑架,上面扣着一把剑,看这长度该是把短匕,被一张锦帛覆盖。
落枫看不出锦布的颜色,只见到有隐约的流云绣图。他微微诧异,此前来的时候,似乎并未留意此处藏有宝刃。
伸手将锦帛掀开,他顿了一下才反应过来,原来不是短匕,却是把只余半截的剑?
剑没有鞘,父亲看似十分珍爱,特意将漆架做短,以盛载这把断刃,再以锦缎覆之。
剑,大气古茁,厚重沧桑,看是年代极为久远的造物,以落枫对兵器的认知,这种久远竟是他不敢想象的。剑刃已不甚锋利,浑身铜锈斑斑,但剑格呈显荆棘盘生之状,让这把残剑看上去依旧无比霸气。
剑身断裂之处,仿佛刻有一个古字,似是「炎」,但斑驳的铜锈让他不敢肯定。目光游移,发现剑首还有一处凹陷的地方,似乎这里曾经镶嵌着什么。落枫低身,想看得更细致,突然浑身一震,倒退半步!
这种惊愕,并非来自古剑奇异的做功,而是,而是这把古剑泛着淡淡的颜色……
他,竟看到了颜色!
落枫惊愣着,使力眨了眨了双眼。没错,的确是很淡薄的颜色,虽然不懂得如何形容,但确实真真切切从他眼中的黑白世界中跳脱出来,让他惊喜交加,不知言语!
心中狂喜,抬手便抄起那把古剑,不禁吸了口凉气。好沉,决非普通人能驾驭的重量,更别说当它若是完整之时。
落枫将剑凑到眼前,贪婪地打量着上面的色彩,不断在问自己这一切到底是否错觉。而那层薄薄的颜色,仿佛回应他般,看似愈发的清晰。
惊喜中,他忽然想到什么,将目光挪开,投往身周,旋即,心头一沉……
室内所有景物,仍然只有让他无比厌恶的黑白,与灰色。冷冷的,无声无息的,浇灭了他刚刚才涌起的所有欣喜和希望。
落枫心念落空,将视线放回剑上,却又是一动——这剑,依旧泛着淡淡的颜色……
垂眉思忖,他忽然笑了,却笑得很古怪。原来在自己眼中的整个世界里,就只有这把古剑着上了色彩。
这是何等怪异的感觉,和巨大的疑惑。而同时,是否还昭示着一丝隐约的希望?到底这是巧合,还是机遇?抑或…… 一次指引?
落枫目光一凝,忽然提起古剑,转身冲向楼下。
“苏伯!苏伯!”
苏伯,全名苏勇孝,跟随着老将军出生入死多年,因年纪渐迈又积伤成疾,退役后,且请职留在了将军府看护剑阁,打理藏器、编集兵书,算是安渡晚年,亦算为将军献尽余生。此刻老人闻得叫唤,遂赶了进来:
“二公子。”
“苏伯,此剑是何处而得?!”
落枫将断剑递上。苏伯看了一眼,躬身回道:
“二公子,古剑是老将军年前腊月十三存入阁内的。”
腊月十三?落枫掂算,也大概两个多月前的事,怪不得此前不曾在意,于是继续追问:
“苏伯知否这剑来历?”
苏伯蹙了蹙眉,虽皱纹满脸,却依旧目光炯炯,煞是精利。他回道:
“将军只交代是位故友所赠,嘱我好好照管。”
“故友?如何一位故友?”
苏伯却摇摇头,始终保持着恭谨的姿势。
落枫缄默片刻,看对方确实所知不多,又许以他脾性,有些事是死也不会说,详情还得要去问爹爹了。于是一翻手将剑收起,向老人点了点头,匆匆往东堂掠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