手中「镶珑」,峰脊一道白芒完全嵌入精铁,贯穿了整把青剑,本就非凡之物,现在更是灵气夺人。
掂一掂长剑,落枫深深吸了口气,稳住体内被崭新剑气牵引而起的气息。自从撷了天剑的力量,「镶珑」便似乎沉重起来,到底还是自己太弱。
沉天音信未知,落枫当独守阵中。最近的魔物竟似收敛了不少,也不知是否炎芒那片真火惊吓而得的效果,想着真讽刺得可笑。但这样倒好,自己有了更多精力去适应新的「镶珑」,去专心等待,那个要归的人。
光阴悠悠,面对前方那个几可吞噬一切的深渊,有时自己会翻来覆去想着一个问题:
倘若这次真是「天熔」降世,当然是该高兴。但一切完结之后,与此事有相关的所有人,又将何去何从。
师傅继续留守荆山?似乎已经没有意义。或许被召回天上,回到他真正所属之地?
落枫心里忽然一空。没错,其实那处才是师傅真正所属的地方,他并非孤生于世,更并非无国无家,只不过一直在自己意识中,沉天只该属于荆山,师傅只该永远做他的师傅罢了……
他不露形迹的叹口气,便又想到了自己。
王族本命又如何,终归是肉体凡胎,当一切终结,还不要么烟消云散,要么轮回易世,忘却今生。望封仙立位,能与师傅并途?那是可笑,且不说需个数百年的积德修行,现在自己也不过赎罪之身而已,又谈何功德。
那么说,功成日,便是分离时……
想到这里,原本满心喜悦一扫而去。曾一直翘首期盼的那刻,当要真正到来,原来竟又如此抗拒。
同途,殊归。终究是无法逆变的缘份吗。
正当他愁眉沉思,忽然,地底爆发出连声巨响,腥烟浓雾随即扭动,整座牢冢都震荡起来!落枫登时精神一紧,昂首提剑,只见到一股气浪从深渊喷涌而上,往四方扩散!
顿时,漫天雾瘴更加剧烈翻滚,有妖物拖着丑陋的躯体从深处飞腾出来,盘旋不休。瞬间,形形绰绰、惊惶失措的黑影充斥了满空。
落枫铮然挺剑,向阵中发令,同时心中惊骇:难道地火经已驱动,魔物即要潮涌而至?!
众兵列队,横刀举戈,严阵以待。
然而,声浪过后,却没见更多的魔物涌现,深渊竟缓缓重归寂静,如同地狱恒久张开的巨口,默默吞吐着丝丝烟云。那些刚被惊起、徘徊不安的魔物,亦然渐渐平静,往暗处消散……
落枫诧疑,方才看似是一场虚惊,但地底定然发生了不寻常之事。
沉天,与炎芒……
未及放松的心情,陡然又紧张起来。他死死握着剑,忽然有种丢下一切、冲入深渊的冲动,这感觉从未曾如此强烈,从未曾。
然,到底还是理智,持剑,分寸未动——若此处一旦失守,所有坚持,皆化乌有。他是军人,他是这里一切的支柱。
落枫只言不发,静静凝视着前方,似乎就要这样一直看穿牢底,心头掠过百样景象。忽然,身体猛地一震……
一抹素白的身影,在前方雾瘴中慢慢清晰起来。顿时心里一阵狂喜,他才脱口惊呼:
“师傅!”
他就这样无声无息地回来了,带着一身虚缈与孤清。
落枫疾步上前,顷刻竟又停下。
「记着,倘若再见我回来,无论如何,必先刺我一剑。」
师傅的话瞬间在脑海闪现,他迟疑一下,咬紧牙,挺剑在手。
沉天就站在不远处,望着他微微一笑。落枫心里不愿,但手中灵剑依然还是遵嘱刺出。
让他惊愕的事,却发生了。
手中青剑,破空直去,却见沉天脸色一沉,忽然凌空跃开!
他竟在闪避?!
此人,不是沉天!
落枫心中大惊,当即牵回剑锋,一声厉叱:“炎芒!”
那人在战圈外冷冷而笑。这种阴枭高傲的笑意,也曾出现在那张熟悉的脸上,他见过!
落枫勃然大怒,挺剑一指,“你不是沉天,妄想再来愚人!”
炎芒唇角一勾,凝起个尖锐的笑意,“沉天?他在地底,再也上不来了。”
什么?!
落枫眉头一皱,奋力挥褪心头的震惊——上不来了?师傅会输?不!他又怎么会输!
“噌”!——二话不说,便挺剑刺去,此势全不留情!
就在这个刹那,他目光掠过剑身,心头却倏地一震!——镶珑剑脊上那线白芒,此时竟忽然暗淡下去!
那可是沉天剑的精蕴,难道……落枫浑身腾起一股寒气。心潮汹涌间,长剑已抵至对方眉心,眼看就要刺入颅壳,却见炎芒往后一仰,身体弯曲成一个诡异的弧度,随即腾空翻身,突然向落枫身下散出一片火焰!
落枫登时察觉热浪灼人,急忙点足后退,才险险站稳,浑身已涌起一股无以明状的剧痛和虚脱感。
没错,自己是阴寒灵体,是永远敌不过这种高热的真火的!
可即便如此,也得咬牙迎对,他始终不相信,以师傅的力量怎么会输,输得如此猝不及防!炎芒定是在说谎,他是要击溃自己的意志!
一想及此,落枫当即起手翻出一泓剑光。那手中灵剑,如出海的青龙,清啸着破开重重热浪,扑向炎芒!剑势盛大而凌厉,此时的落枫却又是一惊——镶珑剑上那线白芒,竟又再暗淡下去。到底,这到底……
心头忽然一空,他真的是慌了。敌者可以谎骗,但自己的感觉,却无法自欺。
此去剑势,就在这一瞬惊惶中浮钝起来。
炎芒观之冷笑,手中陡然亮出一把长剑,其状之怪异,让落枫在惊错中又是心头一沉——白色的剑,长而尖利,竟完全不同沉天所述,哪有半点被折断过的痕迹?!
然而,当下情况不容细看,眼见手中剑就要刺人对方胸口,却见白华一闪,星火激溅,炎芒那白色长剑,紧紧贴在「镶珑」之上,几下缠转挑拨、以巧柔之力将攻势卸掉。同时,竟然还将「镶珑」往自己身上带去,另一只手要扣向落枫腕上!
炎芒这动作,让落枫顿悟过来——这厮企图再来硬夺「镶珑」!
落枫当即抽手,剑锋偏转,登时划出一道寒光!炎芒遇变,刹那腾身后退。两人咫尺之距,锋芒交错,炎芒一缕发丝被利剑当场削落,飘向虚空,化做一股黑火焚去。
数招来去,两方同时退至战圈边缘,横眉对峙。
“施沉天三成功力便想将我灭去?别太小看我炎芒了。”他冷冷看着落枫剑上那丝暗淡的白芒。话语虽是轻慢,但仍掩不了冲击过后苍白的脸色,一双星目,红得骇人。只是,对他来说,这尚算不上什么。
焰光之后的魔,冷俊非常,白衣染上一层狂傲的火红,在战风中剧烈翻飞。他捋过肩上发丝,勾起了唇,“沉天经已失手,你还做什么抵抗。”
落枫心头一沉,脱声怒斥:“住口!你这攻心之计无用!”
炎芒却仰首大笑,笑得疯狂,笑得让人寒心。只见他端端正正、向落枫亮出手中白剑。而在此时,落枫才真正看清它的面貌……
此剑,成色惨白,足五尺之长,竟状如新月微微弯曲,刃尖无比锋利。更奇怪是,它通体布满凸刺,但不见剑格与剑脊,看上去十分异样,与其说是“剑”,倒不如说更像……
“没错,它不是剑。”炎芒笑意森寒:“只是根龙骨。”
骨。是的,分明就是一根锋利的长骨!
落枫随即想起方才两剑摩擦时的奇怪声响,也终于明白,为何数招交锋,他都施用以柔克刚之法,原来是为免手上龙骨与「镶珑」硬碰!
师傅不是曾经说过,炎芒手中是把残断的神剑吗?现在怎么竟成了龙骨?!究竟……
落枫神色变得十分难看。炎芒望着,得意地笑了起来。他一挥骨剑,划出一道森白弧光,直指向深渊,“你可知道,我手中的炎芒剑现在何处?”随之是连声狂笑,“它正钉在沉天身上,将他钉死在「地火界」了!现在我以骨代剑,也能对付得你,老实交出「镶珑」吧!”
落枫脑里一炸,长剑险些脱手。
「镶珑」锋脊上那丝白芒,此时终于消失,殆尽。
他愣愣站在那里,仿佛被抽走了所有意识,只记得:
对方手里消失的「炎芒」;自己手中消失的「沉天」……
师傅,沉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