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落枫,你是死了。”
沉天这一声,每一字都痛在心头,手中天剑喷出灵光,硬是被他生生压了回去。
——即便眼前这人已死,也绝非自己要对付的鬼灵。
但,但为何竟然是他!
“师傅。”
落枫念了声,端端跪下,叩首垂眉,膝下满是他无法启齿的歉意与决心,“落枫来与师傅,死战到底。”
“为什么会这样!!!——”
沉天当空怒喝,长剑甩出一道白虹,直破天幕冲入九霄!那裂帛般的悲声与锐光,瞬间碎断夜空,亮了整个山头。
华光远逝后,巍峨荆山未损丝毫,重归死寂。沉天扶剑,默然风中,任凭黑夜将自己包围而上——是连悲痛和愤怒,都只能往另一个世界倾泻。
没理会跪在地上的人,他倏然抬头,向虚空厉声,“天锁!这为何事!”
幽夜中,那女子的声音再度响起,冰冷依然,却是一种如神祗般睥怜世人的冷漠:
“沉天,我学不了你,将所有悲伤遗憾都修饰得那么精致唯美。落枫能弃命助你,既为苍生献一分力,也为自己完一宿愿,我想不到不出手的理由。”
“助我?他凭什么助我!”他挑剑一指,指住跪在地上的人,却旋即一震。
这个人已经是死了……竟然已经死了……
十年相依,廿载相知。他一手挽留,一心栽育的人,已是亡魂。
不是已割清一切,各归前程了吗?不是已许一个下隔世承诺,终结了这生羁绊了吗?!不是已给彼此一个最好的结局了吗!却为何,如同玩笑一场……
“你怎可以死了……”他低喃一声,重重闭上眼睛,心如刀绞。
只可惜,他们是没有眼泪的。
落枫抬起头,望着他,然后再一次鞠身,深深一拜。
是谢罪,负他十载救命养育恩。
是誓仪,伴他并肩死战,患难不分。
“师傅,人终究一死,只有死得其所才无愧一生。正如天锁所说,我以命祭剑,聚灵斩妖,是为天下而战、为亲师而战,亦是我这个已在现世不能自处的人,最好的终局。现在徒儿能如此痛快无憾,师傅,难道你不替我高兴吗?”
真相之后的身份,以及曾经所作所为,都让他举步为艰。竟然如此,又何苦挤于人世那一席之地,终生闪缩彷徨呢。
“真是胡来……”沉天睁开眼,苦笑,却是笑不出来。
这时,倒是落枫笑了,瞳光恍若昨日孩童,“师傅,即便徒儿胡来,你现在也赶不走我了。”
沉天看着他,看了许久,直到烟尘染满白袍,悲伤麻木了心,才终放低所有目光,摇头。
没错,现在逐你,你又能去得了哪……
再不愿接受,终然也得接受。况且,这或许真是最好的,结局。(页2/2)
“拿剑来。”他向跪在地上的人伸出手。
落枫愣了一下,将自己的佩剑递了上去。
青芒隐隐,龙纹浮跃。
“镶珑。”
沉天掂着手中剑,念叹一声,那剑竟如有生命般,徒然寒光一发。
「镶珑剑」,亦一把上古灵剑,曾被战神荼皇所持,驰骋两界,只是最后辗转凡尘,韬光沉眠,被宣国以传世名剑珍藏起来。想不到,想不到今日竟再被催醒,重显天下。
游视长剑,沉天忽将目光停在一处,只见剑首上原本镶配珑玉的地方,现在却牢牢嵌着一块白骨。骨如脂玉,仿佛精利之眼,又似藏气之心,为这把通灵宝剑源源注入生命,遂夜里生光,宛若有魂。
而且……这块竟就是自己的白骨!——曾被植入炎黄木剑,赠予了落枫的白骨。
想不到炎黄木剑已碎,这块骨却再次出现在「镶珑剑」上。
「以血醒剑,赐骨重生。诛邪杀魔,是鬼是神。」
落枫竟以自己的鲜血和魂魄,祭献了这把战神之剑,而媒引,便是自己这块灵骨。沉天不禁深深吸了口气。落枫是帝族之命,他的魂血确有这个价值和力量,且人剑合一后,他还能反借灵剑的力量,让自己这具新死之魂人别于一般的鬼物……
凡界人,又何以懂得这些。
“天锁。”沉天仰头,向漆黑的虚空痛责了声。
“师傅,切莫怪她。”落枫当是知晓内里,遂抱拳正姿,继续跪在他面前,“天锁只是说了「镶珑剑」的传说,随后一切,若不是我心意坚决,就算她说得再多我亦不会去做。师傅,落枫已不是十年前那个懵懂气盛的少年了,我很清楚自己在做什么,何为舍得,何为不悔。” 他目光,清澈而锐利,“宣帝授我骠骑将军,能借封典之机问得「镶珑剑」,这是机遇,亦是天意。”
没错,膝前的,已不是当年那个懵懂少年了。是机遇,亦是天意吗。
“落枫,我都明白。但还望你莫高估了「镶珑」,也别看低了荆山魔冢的厉害。”沉天抬剑,指向身后那片阴幽、漆黑之地。
“是,我自知力微,也未真正领略「镶珑」的力量。但师傅要死守在此,等待天时,那我亦也死守在此,和你战到最后。能坚持多久,便是多久,尽我最后一分力,也尽我最大的办法,即使败,决再无遗憾!”
话音刚止,落枫忽然长身而起,向沉天张开五指,沉天手上的镶珑剑当即一跳,竟挣出他手,跃回落枫掌中!
但见眼前这位将军,长剑指天,使力一挥——壹道长弧宛若夜虹激发,倏然划向穹苍!
夺目之光,瞬间亮过两人面庞,沉天双目一凛,心已了了。
那高高在上的光芒,俨然王者霸符,在以军令发号天下……
高耸的荆棘壁垒开始剧烈抖动,枝叶摩擦着黑夜,发出海潮般的沙沙声。随之,在落枫身后竟又裂开道口子,徐徐分开,再分开。忽然,一股烈风从裂口灌入!风,如酒入圆壶,猛然泻向四壁,翻腾碰撞之际,以玄冥石为中心,顷刻在深坑形成一道漩涡。
原本沉寂的黑夜,骤时飞砂走石,藤枝乱舞,那凶烈之状竟不下于已然消失的“风界”。可奇异是,在这片烈风中,仿佛掺杂着某种庞大、而富有节律的声响,密密麻麻,浩浩荡荡,细听,竟如有千军万马,正从虚空凛凛踏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