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果四年前那一吻,懵懂天真。
那么四年后这一吻,违世难容。
落枫,到底我做了些什么,让你这样。是对,抑或错。
我此一生,有始无终,本就没有轮回,所以那些道德伦常、凡世律例,又予我何干。但你不同,你往来生彼岸去,还需接受功德称量、道德审判。倘若因我而差错,此份罪责我断断无法承受。
无法承受,更无法自谅。
所以,能否原谅我的绝情,再不舍,也只得忍心看你放翼云空……往你的天地而去吧,即使哪年再归,门庭飞花,今日种种不该亦会褪色于金戈铁马、烽火狼烟的岁月。
到底人的一生很短。短得,来不及记挂太多爱恨。
箐山上,那一个名“沉天”的男子,麻衣长发,清逸而孤世,常常站在崖上,仰望西方的天空,一看便是许久,许久……
宣国一百一十三年,春。庞鼎天大将军率军六十万,北进平敌。
宣国一百一十四年。队有士,落枫,武艺非凡表现英勇,小立战功。擢,屯长。
宣国一百一十六年。落枫带兵一千,四越螯山歼敌计万,成功乱其阵线、捣扰军心。量功,授军侯。
宣国一百一十八年。夺大冶五郡,王夫直将军率军三万攻城,却遭埋伏。落枫请命,奋起营救,并焚敌粮草万斛,断绝粮道。量功,授校尉。
宣国一百二十年。两方战事频仍,宣吞夺大冶城池三十余座。落枫率军突击敌营,破其大量兵帐粮库,再退敌八百里,夺襄郡。量功,授卫将军。
宣国一百二十二年。大冶重兵还击,淳于太子亲率众将赴战。落枫斩太子,杀五将,擒左、前将军,并联众师歼敌十万余。量功,授车骑将军。
宣国一百二十三年。宣增军三十万,着大冶朝都长驱而进,并施纵敌传谣之计,动军心、夺民信,大冶陷于慌危。
是年,夏。大冶太尉申屠公叛国暗降,宣军直取大冶朝都。大冶国君淳于王逃至深天涧,被落枫斩下。首级悬城,朝都易主。大冶,亡。
历史的大潮,又掀起一个巨大浪头,淘漉了多少英雄与君王、希望与绝望,之后复而平静,悠悠载入九霄。没有是非善恶,只有功过成败,人类征国之路,永远泻满从血光中倾透而出的绚烂,美得惊心动魄,为大明神者唏嘘眼下。
有欲念,便无以成空。
宣国一百二十三年,秋。三十万大军班师回国,浩浩荡荡载誉而归。落枫,待旨授封——骠骑将军。马上的英雄,银盔青甲,意气风发。眼看朝都雄伟的城廓就在面前缓缓展开,他却勒住了缰绳。
“将军,我们申时就要面圣,不如……”
“莫要再说,我一人即去即回,定不误事。”
未待侍从反应,跨下那匹赤红的骕云驹一声长嘶,便往城外绝尘而去。
十年,星移斗转,沧海横流。究竟可以白去多少青丝,吞去多少回忆。曾经不知天高地厚的少年,如今已是铁骨铮铮的将军,只是,不知昔日那人,如今是否依旧……
一骑铁蹄,踏碎了满途红叶。清秋旖旎,却有多少年没看到这火烧般的荆山了,像块通红的烙铁,烙在心头十年。
年青的将军在马上轻轻叹息,果然千载功名,亦不及故土上一片红片灿烂。
山中枫林如昨,倒是那些荆棘茁壮了不少,盘根错节,葱葱茏茏覆满一路,马儿刚走几步便已经无法前行。于是,落枫翻身下马,独自走进密林。
这条攀山之路他走了十年,亦梦回了十年,自当谙熟。只是现在确被这些粗壮的荆棘绊得裹足难行。当走到半山,那双厚实的军履已被割得伤痕累累。回头一路望去,才觉得这东西确实茂盛得有些奇怪,藤上花冠也似冶艳得过分,但具体又说不上来。
半山深处,惊喜那间青瓦小舍仍在。十载春去,竟不见变化,依旧素雅简朴,寂寂伫在山林雾中。这一个瞬间,无法言表的感动与安心,涌上心头。
踏着庭院内柔软的细沙,昔日种种陡然随风拂过眼前。来到阶前,推开门的手却凝在了半空……竟然,十年前自己亲手所雕的桃符还在,只是薄尘轻染而已,仿佛当年时光在那一刻便生生凝止了——凝止在依依别离的那天。于是,他害怕了,害怕这一动,便惊破了十年前的所有,让一切面目全非。
“哐。”
正踌躇不前之际,却听屋内传来一声轻响?很细微,但十分真切,落枫诧然抬起头,终于鼓足勇气一手推开大门……
陈设依旧,气息如昔,门扉打开的那个霎那,竟若光阴倒流,时空逆转,倏然回身到十年前那般,从未曾离开。
只是,屋内多了一名女子。
娇颜美目,轻纱红裳,艳得宛如那漫山妖娆的荆棘花。(页3/3)
那女子见有人闯入,便有些不悦的搁下手中瓷盏,发出“哐”一下清响。
落枫见着到她,也登时一愣——在师傅身边生活了十年余,也从未见这屋里出现过外人,于是皱起眉,向那女子拱手作揖,“请问姑娘是……”
“你又是何人?”红衣女子却不甘下风的将他打量一遍,眉目中冷光隐隐。
落枫愕然,又皱了一下眉头,“这是我家,我师傅呢?”
“你师傅?”
“沉天。”
“哦……”女子遂了然了,挑了挑眉梢,“沉天他现在不在,你……就是落枫吧。”
沉天,这女子竟唤得如此亲切,还连自己的名字亦然知道?落枫心头忽然一震:莫非她是……不,不会的。
虽不是不可能的事,但他却莫名的不愿相信。
那女子看他站在门口,一副不知如何是好的模样,便吃吃笑了起来,袖纱掩着红唇,“你唤我什么都行,‘师母’我也受了。”
落枫不禁一惊,脸上顿即还有些火辣:这女子竟能看穿我心思?
情况未明,小心为好。于是他走近一步,再次拱一拱手,“在下正是徒儿落枫,师傅他……他此刻不在?”
“嗯,不在山里。”
那女子捏指如兰,且斟了盏茶汤,唤他坐下。可落枫仍然在那端端站着,脸色有些变,“师傅说过,他不会离山的。”
十年前,正因为这个坚持与执念,他们之间才有了太多说不清的遗憾。然而,如今却……
落枫的语气有些冷硬,那女子瞥去一眼,见他还笔直站在那儿未领她情,于是也敛起了好脸色,“他做错了事,被唤去受训了。”
受训?!
这回落枫更惊——自己可从未曾听说师傅在替人做事。还是,还是这十年确有什么改变了吗?
他登时攥紧拳头,“到底发生了什么事?是何人将他唤去?!”
那女子斜斜睨他一眼,似有些不耐,“他该还会回来的,有耐心就等着吧,看他怎么说。”然后低头啜口茶汤,忽尔又抬起来,重新将落枫深深打量一番,冷笑道,“好凌厉的剑气,他还真的教了你不少。从军十年,落枫如今已是将军了罢?”
这人竟连身份也能看穿。落枫心下暗忖,可外表还是点了点头,算是回答,但也不想与她多话,且拱手欠身,“我出去等师傅回来。”
此时,红衣女子却回到了初见时的娇娆,颌首嫣笑,倒也没想留他的意思。只是那抺无尽妩媚的笑意,看进他眼里却如刀锋利——完全,军人的直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