成化十七年春。
三月的漠北,春寒料峭,巍峨的山脉上,依旧白雪覆盖,山坳里,却已泛起了淡淡的绿色。
汪植站在长城之上远眺塞外,轻轻的咳嗽了两声,丁容给他紧了紧身上的披风。
默默劝了一句,“起风了,回去吧,病还未全好,省得又着了凉。”
自去岁严冬,汪植与提督王越率精骑,冒着风雪,昼伏夜行了二十七日,奔袭了蒙古王庭威宁海以来,受了冻,加上战事一直未断,过度劳累,积劳成疾,作下了病,一直未见好转,人也眼见着憔悴了下去。
“我没事。”汪植微笑着拍了拍丁容的手,“让我再站上一会儿!”
此次到大同监军,连打了两次大胜仗,得了皇帝的嘉奖,汪植的心里很高兴。丁容看着汪植充满喜悦的眼神,到嘴边的话又咽了下去。
丁容已接到了朝中密报,有人参奏威宁伯王越,平日里饮食供奉皆模拟王者,射猎声乐,咨意享受,又参王越与汪植私相授受,拥兵自重,心怀不轨。
这些文官御史们下起笔墨来轻飘飘随心所欲,写出的话却都是字字诛心,要人性命,而这皇帝又似乎听了进去。丁容心中黯然,知道马文升果然一语成谶,而汪植却还沉浸在自己保国安民的理想之中。
丁容实在不忍心戳破汪植心中的那个天下安定,海清河晏的梦想。虽然坐拥在那天之下的竟还是屠杀了他全族的仇人。
所谓忠君报国,丁容对前面两个字,向来是不屑的,报国便是报国,与忠君有什么相干,这天下是谁的天下?难道不应该是万民的天下吗?
那些个迂腐的文官集团们为了自己家族的利益,便是连报国都做不到,何来的忠君,皇帝也不过是他们手中的饵而已,只为了钓起更大的鱼。
经历过家族兴衰的丁容对这个问题已经想得很透,他此生,只想忠于自己,忠于自己的本心。
傍晚,夕阳的余辉染红了天角,两人慢慢走回大同卫所,丁容问道,“汪植,天下那么大,假如有一天不在京城住着,你最想到哪儿去?”
汪植脸有些发烫,想了想,笑着反问,“你呢?你喜欢哪里?”
“我自然是回自己家乡呀!”
“哦!“汪植闻言似乎有些失落,想起自己遥远的故乡,却再也无家可回了。黯然的说道,“我也不知道,我没有想过。”说完有些郁郁之气,便径直向前走去。
丁容笑着拽住了他,“哎,话还没说完,别着急走呀。”
“啧!干嘛?”
丁容紧了紧汪植身上的披风,弯下腰注视着他那倔强的小眼神,眼圈好像还有些红了,丁容噗嗤一下笑了。汪植炸了毛,咬牙切齿,抬起腿狠狠踢了丁容一脚,怒骂道, “你笑什么笑!“
丁容止住笑,说道,“要不你跟我回我家?“
“不要!“汪植甩开丁容的手转身就走,眼里却有了笑意。
“那只能我跟你回你家。“
“不要!”
“那怎么办?你总不能把我丢了吧!“
“不要”
“哎,汪督公,你一字千金,两个字两千金,再多赏一个字呗。“
“不要,滚开!“
“哎呀,还多送了一个!“
“滚~!“
两人就这么笑着闹着,身后的幕色,愈渐浓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