凌晨一点，我在病床上缓缓醒来，头顶缠着厚厚的纱布，缝了八针的伤口隐隐作痛。
坐在一旁的黑叔叔红着眼眶，泣不成声。
“有你身上一块肉了？你心疼啥。”母亲凶狠的喊道。我蜷在被窝里不敢吱声。
那年我不到四岁
之所以叫他黑叔叔，是因为我不太知道他真实名字，只是还记着他有一点黑，但是很干净，个头也高，也很温柔。
四岁之前的记忆总是零零碎碎的，但是没有爸爸这件事我记得清清楚楚，或许因为我是个女孩？或许爸爸很爱那个老女人？总之很可笑的和一个不干净的小姐跑了。
妈妈和黑叔叔是在工作上认识的，没什么文化，做的都是苦力活，但那时母亲很漂亮，自然的双眼皮，虽然已经有了我，但还是有追求者。
可我只记得黑叔叔，那时他还是个二十五六的小伙子，母亲已经三十多了。
不到四岁的我还太不记事，也不会下床，那天被尿憋得急了，喊妈妈也没有回应，坐在一旁的黑叔叔一直在看着手机。我就自己蹭到床边扶着暖气片，慢慢的试探着够地面。
咣当一声，一个没踩住从床上摔了下来，头顶上方被暖气的铁片划开了一道长长的口子。
鲜血迅速蔓延，然后我眼前黑乎乎一片，接着就断片了，再醒过来的时候是黑叔叔用毛巾包着我的头，疯狂的往医院跑着，那时候住在城里，位置比较偏僻，几乎没有车辆通过，还好附近有家医院，也不是很远。
黑叔叔跑的很急，将我紧紧的贴在他的胸口，他的心跳得很快。
妈妈有一个缺点，就是刀子嘴，句句扎人心。在医院的走廊里都是妈妈的斥责声，医生抱着我出来，黑叔叔要接过我，被妈妈一手狠狠的甩开了，可他啊，从未凶过妈妈一次。
或许是因为我这一摔，便摔碎了妈妈的心。在那之后，他们的关系似乎就有了隔阂。
五岁那年的腊月寒冬，母亲带着我回到了老家，是乡下一间刚盖起不久的砖瓦平房，雪很厚，深深的堆在屋外的围墙上，院子里，踩在地上嘎吱嘎吱的响，能埋了我整只腿。
这些年，母亲对我各种嘱托，自己在外打工，后来累出了病，腰椎管狭窄加上腰间盘突出，才回老家养伤。
黑叔叔远在南方打工，听说妈妈生了病，急忙辞了工作，卖了手机，那时候还没有触屏的智能机，最好的按键式手机，市场价也格外的贵。当时他三千买的，转手一千毫不心疼的卖了，坐了两天一夜的火车，领着大包小兜上好的补品来看妈妈。
可能是我太小，看不出母亲脸上丝毫的波澜，只记得妈妈轻轻的说了一句“雪大，路不好走。”
黑叔叔便拿起铁铲，猫着腰清理着院子里的雪，我蹲在台阶上，无趣的捏着雪球，乍着双小脚走到黑叔叔身边“叔叔，我也想铲雪”
黑叔叔抽了一下鼻涕，红的有些僵硬的手朝我的头落下，又突然停在半空，温柔的说“丫头，回屋里去，外边冷。”
我一回头啊，便撞见了母亲恶狠狠的眼神，于是便急忙回屋了。
雪还在下，平房的院子很大，黑叔叔捂着冻得发紫的脸颊，像个孩子一样看着妈妈。
母亲的眼神终究是软了下来，满眼的心疼，急忙烧了一壶热水。
我就呆呆的坐在炕头边，看着两人沉默。想不明白这两人闹啥呢。
大人们唠嗑小孩子也听不懂，我就去另一个屋子趴在炕上看电视。夜渐渐深了，黑叔叔耷拉着脑袋离开了。那一晚妈妈睡得很不踏实，那一晚的雪下的也很不温柔。
第二天，听舅舅们说，昨天黑叔叔是想留下陪着妈妈的，但是被母亲无情的撵走了。
乡下的客车很慢，一般半个时辰才有一趟，寒冬腊月车就更少，那晚三姨出门恰巧看见在车站冻得发抖的黑叔叔，车来了也没有上，三姨便上前问他为何不走，黑叔叔说“再等等，再等等，她万一叫我回去了呢。”
现在想想我要是能遇到这样的爱情，会毫不犹疑的嫁了吧。
后来，我和妈妈回到了城里，在家附近读了小学，我以为，在那之后再也不会见到黑叔叔了。
但是黑叔叔并没有回到南方继续工作，而是留在了妈妈所在的城市跟着我二舅做起了暖水工。
那天黑叔叔来了家里，妈妈同他谈了很多，话里话外都是在拒绝的意思。我也上学了，话也听得懂了，母亲在生我的时候被爸爸私加了一项结扎的手术，妈妈也向黑叔叔坦诚交代了。
但黑叔叔说“我们可以不要孩子，丫头就是我的孩子，我会待她同亲生女儿一样。”可能就是从这句话开始，我对黑叔叔多了一份期待。
黑叔叔时常会大包小兜的带些我爱吃的水果来看望妈妈。
有一次我偷偷的拿着黑叔叔的手机玩欠费了，妈妈特别凶的骂了我，黑叔叔像个父亲一样处处维护我，我也从不因为妈妈凶我而不开心，只要黑叔叔向着我，妈妈也就不多说什么了。
黑叔叔和妈妈聊天经常提到，家里人很接受妈妈，会像大姑娘一样，三书六聘娶母亲过门，要不要孩子的不重要，也没那么多说道，黑叔叔喜欢就好。
母亲这辈子结过婚却没穿过婚纱，那些年梦中，我见母亲身着一袭长尾婚纱白裙，黑叔叔一身西装革领，拉着妈妈的手，敬各位来宾的酒。
梦啊，终究是梦，是会有醒来的一天的。
那天，黑叔叔买了婚戒，衣着干净，打扮精神，打电话跟妈妈说，等我，过去娶你。
妈妈笑的很开心，但眼神里又有些许的犹豫，但我相信，母亲是喜欢的。
这一切却被一个电话打破了，爸爸突然打了电话，他说“你在等等我吧，其实我不喜欢这个老女人的，我只是被他儿子看住了，跑不掉，你再等等我，我会回去的。”
这句话几年前，他就这么说了，妈妈也一直在等，即使遇到黑叔叔也依旧迟迟没有答应，十年啊，黑叔叔默默的陪伴了母亲十年，就在我十二岁那年，以为一切都会变好的时候，突然，梦就醒了。
那天的黑叔叔西装革领，像我梦中那般，可是妈妈，依旧没为他穿上婚纱，妈妈跟他说“你走吧，我是不会嫁的，孩他爸...要回来了。”
我清清楚楚的看见黑叔叔勉强着挤出笑容，嘴角微微颤抖，但依旧很温柔的看着妈妈“我等你。”
他们最后说了些什么，我并没有听到，我只知道黑叔叔一定很伤心吧。
在那之后妈妈删除了他所有的联系方式，再无联系。
我也悄悄的问过母亲“妈妈，爸爸真的会回来吗？”
母亲皱了皱眉头轻轻的说“不会了，你爸爸他是不会回来的。”
“那你为什么不答应黑叔叔，难道不喜欢吗？”
母亲沉默了片刻说道“喜欢。可是妈妈不能这么做，妈妈要替你守着爷爷留下的房子，黑叔叔也要有自己的孩子，不能再耽误人家了。”
“你是心里还有爸爸吧”我不经意间随口说了一句，妈妈的眼神恍惚了一下，不再作答。
其实那天妈妈根本没有接到电话，黑叔叔是个好男人，妈妈想让他幸福，想让他有自己的孩子......我也挺伤心，为黑叔叔这些年的付出。
两年后，爸爸一次出差途径家门，便进来坐了坐，爸爸和妈妈谈话时我无意间我从他的钱包里翻到了一张别的女人和爸爸的证件，不等我看清，爸爸便急忙的收回去了。
母亲很尴尬的笑了笑“登记了？”
爸爸没有回应，什么都没有说，都不曾抱抱我，吃了饭便匆匆的走了。
如今，十来年过去了，爸爸依旧没有回来，妈妈也没有另嫁，我偶尔会向母亲问起黑叔叔，而妈妈只会说，是我对不起他，不提了。
在那之后，我也很少提起，其实有句话一直藏在我心里，其实...我一直想叫他声爸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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