薛,夔州城弃婴,不知父母。胸挂糙绳,绳坠旧玉,斑驳刻着一个“薛”字,因此名薛。
太平盛世也有冻死饿殍,各城中名义上倒都有收容所的,只多不过一间较大的,空旷破败的茅草顶木盒子。
多年未修缮了,除去仙门世家使者前来探访,也少人去看管,大是觉得城中有地让他们不花银子去苟且,已算天大的恩赐。
薛洋其实并没有特别的理由要活着,只是大家都没去死,日子也能磕碰着过。
为了一口吃食,卖惨乞讨是常事,不过也收不了几个铜板子,都是坑坑过路人,城中的那些司空见惯,懒着管这些人死不死活不活的,要死不活这许多年,不还能经常看见吗?
也不知道一天天活个什么劲儿。
运气好时,大户人家结亲,薛便去后面跟着,机灵点就能拾些讨彩头撒的碎银子。
有些贵人为着冲喜一类的缘由,在家门口设摊布施热粥,他能不要脸皮的多蹭几碗。
冬季可到城郊帮人扫雪砍柴,收不了钱,都是求着主人家顺便吃顿饭就好。
薛年纪不大,人却鬼精。小孩儿的五官可算清秀,没有厌世的暮色之感,笑时能看见深深的酒窝和虎牙,隐隐透出一股俊俏气来。
薛生性不算太坏,但也并非纯良,他经常想,我可和他们不一样,我长大了要学武功仙术,是要出去,到外头去,看看那些仙门长什么样子的。
算来,他明明过的极苦,却偏偏喜欢笑,开心的时候笑,委屈的时候笑,生气的时候还是笑。
他想着,但凡我不死,活一天就要好好的活,看那些个废物——活着,不如死了。
薛最大的梦想是以后能每天都有糖吃。
如果每天都有闲钱买糖吃,那平日的用度也是够的,所以这也不算太没追求的梦想。
只是不知道,自己能否活到那一天。
且说呢。
他聪明,可终究是市井里小偷小摸的聪明,一个八岁的孩子,再成熟,也看不透那些拿人当物品使用摆弄的渣滓。
送信,怒斥,打骂,无人可寻,弱者总向更弱者施暴,被扯着耳朵走了一路,被当成垃圾丢来丢去,被踢下台阶,被当作傻子肆意愚斥。
倒地时,他趴在地上,已经恍然。忽感到一阵剧烈的,钻心的疼痛。
他看见车轮的尾巴,极快的就这样过去了。
他第一次看见肉泥,是自己的手。
然后下雨了,泥和血裹挟在一起,和着令人作呕的血腥味,污水亲吻着他全身的伤痕,冲刷着他的断指,他想站起来,却没有一块骨肉使得上气力。
茶馆的掌柜怕薛死在门口,太晦气,让一个伙计提着他的衣领丢回那蚊虫遍地,腥骚难闻的收容所里。
大概是真的要死了吧,浑身都火辣辣的,动一下就疼,但也不是特别疼,可能是麻木了,也可能是根本就动不怎么了了。
他原先闻着周围和自己身上的味道,不自觉的想呕,现下竟是什么味道也都闻不怎么出来,鼻孔好似两把冰刀进出,一路刺过他的喉管,再重重摔进肺里。
薛失去意识之前,好像感到自己被一双颤抖的手拥住,他最后,看见一双很亮,很亮的眼睛,眼睛里闪着光,像晚上挂在天上的星星,他感觉心脏猛的一跳,在一片温暖中晕了过去。